第 62 章
春风料峭，二月微寒。
几座现代化的高楼将整张阴沉沉天幕切割成了不规则的几何图形，这边一方，那边一块，看得久了，人便有了被切割的生硬。
吴越关上车门，仰视着这座五星级的大楼，现代的玻璃幕墙与古典的造型有机结合，既矛盾又新颖。
唯一不和谐的是瑟瑟而战的迎宾小姐们。
看着礼服单薄，摇曳动人的迎宾小姐，唇边滑出一抹无声叹息，吴越这才迈步走向青铜三翼自动旋转门。
门扇沙沙的蹭在地上，吴越轻轻挺了挺脊柱。今日她特地换上了一身名牌休闲装，连手里的皮包也换了。
对于李琼这种自以为很高雅很完美很有品位的官太太，让她挑不出一丝毛病也是一次打击。
李琼主动约她，绝不是一时兴起，这种女人向来是眼高于顶，想来那个柔弱天真的小女生已经在对方家长面前哭鼻子了。
“吴小姐，你好！”
迎宾小姐客气推开房门，吴越若无其事的站在了门口，眼睛盯在李琼身上，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李琼原本含着笑的脸，此时略有尴尬。
“哎呀，辛夫人竟然先到了，一时眼花，还以为走错了房间。”吴越停了一刻，突然咧开嘴，笑比夏花灿烂。
听见她这么说，李琼脸上掠过稍纵即逝的释然，闪念间又觉得不对。对方脸上挂着温和，却是不卑不亢，一点谦卑的热情没有，一点迟到的歉意也没有。她突然觉得这个小白领今天似乎出奇的傲气，那种傲气还是有备而来。
“吴小姐，请坐！”李琼心里有些不满了，不快了。她一向是养尊处优，被无数有求于她的人捧着，奉承着，这种看似无意的怠慢让她心里象撂了块石头压着一样，压抑难受。
“我们这些奔波劳碌的打工一族，就是不如辛夫人过的舒适自在，临出门老总又来个电话，这才耽搁了。”吴越将皮包放下，很随意的坐下，露出意在言外的轻笑。“做的好，不如嫁的好，真理啊。”
最后这句给了李琼一个明示，不是暗示。
李琼是真的不愉快了，她想不通这漂亮的不象人的女孩子到底和自己儿子发展到了那一种程度，能让自己已经看好的未来儿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死去活来。
这场婚姻是双方家长已经认可的，一个是土地局的公子，一个是老干部局处长的千金，门当户对，正是一门好姻缘。
在李琼眼里，瑶瑶温顺的象个小绵羊，思维简单，做事没有主见，很听话，长的也还水灵。最最重要的，两家是门当户对，这是她最满意的。
世上的婆婆虽有千种，但是想法都一样，希望儿媳听话，多金，家世好。
如今因为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出现，原本和和美美的小恋人之间，好像出现裂缝了。
问题严重，她可不能容许儿子胡闹，儿子的发展都是她一步步设计好的，不能走错一步，毁了将来的仕途。
好不容易从天真的瑶瑶嘴里问出了这矛盾的根源，她坐不住了，决定亲自出马提醒提醒这个香港来客。
虽然明白是儿子想黏人家，但是处在李琼这样的身份地位，当然还是要从对方身上找毛病。
比如长的太扎眼，苍蝇不抱无缝的蛋，等等。
可悲的是，人一旦处于养尊处优阶段就自视过高，容易疑神疑鬼，生怕人家是想攀高枝，占便宜，长日漫漫无所事事，只能用自己阴暗的心对存有疑惑的事情翻来覆去地思考，最后得出早已经下了结论的结论。
李琼是谁啊，那是转正的三儿啊，嘴比蜜甜，人比猴儿精，于是李琼决定亲自出马了！以答谢吴越帮助选房的名义来一个敲山震虎，指桑骂槐。
“唉，其实一家有一家的难处。”李琼叹口气，端起了果汁。“就说我家那小堃，越大越不听话。年纪也不小了，和瑶瑶处了好几年的朋友，就是不急着结婚，说再玩儿两年。他们俩人不急，我们两家四个老人可是急坏了。”
“我还真没看出来辛堃旁边的那女孩子是他女朋友，辛堃真是，也不介绍介绍。”吴越挑眉一笑，又歉意的接起来电话。“……对不起，公司有事。”
李琼一下子噎住，脸有些红有些白，看着吴越淡定接电话，心里憋闷，直到吴越阖上电话，放进包里，这才拿捏着语调，故作体贴亲近。
“吴小姐真是忙人，咳！女孩子要是没个好家世，毕业找不到稳稳当当的工作，还真不容易，整日忙的连口热乎饭消停饭都吃不上不说，就是将来找对象都被人挑来拣去的。”李琼放下身价，站起身用公筷给吴越布了一口菜，又盛了一碗美容汤放到她前面，慢声细语却夹着刻薄。
“阿姨我就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年轻过。我身边也有很多老朋友老熟人因为不合适的婚姻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现在生活的很不好。年少无知的时候，都想突破社会规则的束缚；但是成熟之后的人们大多又在捍卫社会规则。不是思想老朽，不能与时俱进，而是知道了什么叫做‘后果’这门当户对绝对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真理。”
靠！
装的比谁都正经，干的比谁都不正经。
吴越怒极，无声的笑了，慢悠悠抬起手指，欣赏着自己新彩绘的指甲。
“辛太太，你说的对极了。这不合适的婚姻，尤其是门当户对的理论说到我的心里去了，如果当年你认识我妈多好，将这理论告诉她。我也不至于今天孤苦伶仃的，说起来我的命比黄连还苦。”
吴越放下手，突然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故作他乡遇故亲人状，接着挪了挪座位，坐到了李琼的身边。
“你妈妈？”李琼看了吴越一眼，突然有种强烈的不安。
“前一段见识了辛局长辛夫人伉俪情深，心里又是羡慕又是嫉妒。辛太太这么年轻，要是不说我还以为你们是父女呢，原来居然是——原配。”
吴越一副夸张的表情，将原配的声音拔高了八度。
李琼心里咯噔一声，猜不出吴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有些失声。
不等李琼接下句，吴越又咳的长叹一声，将脸上的笑容收了收，换成了一副哭丧的表情。
“辛太太，我妈妈当年要是学学你这样多好，慧眼识人找个专情专心的丈夫。按理我够漂亮吧，不敢和妈妈一起照镜子，和她老人家一比，我就是见不得人的丑小鸭。我妈妈可是当年有名的美女，可是漂亮抵不过权势，抵不过金钱。”吴越哭丧的表情更深了。
李琼突然口干舌燥，坐不住了。
“ 你……你是说你妈妈……”
啪的一声！
吴越拍了桌子一下，脸上突然现出鄙视加仇恨。
“那个不要脸的男人抛弃了我们母女，没和我妈妈离婚就跟小三儿有了孩子。那个女的也够贱的，天下男人多了，非勾搭有妇之夫。”
李琼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额头开始冒汗。
吴越看着李琼坐卧不宁的表情，哪肯给她机会，异常亲热的揪住李琼的手，用力握住。
“看见辛局和辛夫人几十年还能相守的原配夫妻，我就觉得自己命苦。但凡那个白眼狼有一点良心，我妈妈何至于英年早逝，我何至于背井离乡，一个人跑到美国受苦，穷的时候连饭都吃不上。”
“啊……是啊!”李琼彻底词穷，只有冒冷汗的份儿。
“你说那对奸夫****最不要脸的是什么……他们居然还对外宣称他们是如假包换的原配，真不要脸。”吴越继续愤慨。
冷汗一颗颗自李琼的额头沁了出来，如坐针毡，准备好的话早忘到了九霄云外，计划被吴越的激烈言辞打成了粉末。
她想不出看似温婉大方的吴越竟有这等口才，言辞犀利，狠绝，与她以往的平和泰然有着千差万别。
一句句，一声声，都象是雷炸响在她头上。
可以清晰听到骨膜上传来心跳的声音，砰通，砰通。
“原来，吴小姐……这么命苦。”李琼的脸红了白，白了青，第一眼看见吴越时的不安涌进了脑海。突然怀疑起了吴越的身世，偷偷呼了几口气，勉强又问了一句。“那你那个爸爸呢？”
“那个白眼狼？”吴越撇了撇嘴。“辛夫人，说句不怕你笑话的事，我只听说那个负心汉后来出意外，遭报应了。”
啊……
李琼长出了一口气，她真的有些吓到了。
吴越看着李琼的表情，暗暗冷笑。
“原来你是苦命人，咳，长这么漂亮，可惜了……”李琼好不容易聚集起力量，让自己显得正常。
“我活的很好，赚的每一分钱都是干干净净的。女人就得自强自尊，绝不能抢人家的丈夫，更不能做缺德事，做了小三啊，早晚会遭报应的。是不是？辛夫人！当初我妈要是硬下心来曝光那不要脸的奸夫****，这社会就和谐了。心太软，咳……可惜我的妈妈——吴一凝。”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
啪的一声，杯子碎了！
一口气上不来，李琼的眼前一黑，暂时失明了。
吴越又说了什么，她完全不记得了。
……
李琼不知道她是怎么回到家里的，吴越什么时候结了账单她也不记得。
“老辛，老辛！你回来，马上回来！”
电话里，李琼几乎是声嘶力竭的喊到，歪在了沙发里，再也动弹不得。
她有种强烈的感觉，吴越一定是那个女孩子。
辛世成听完李琼的讲述，手颤抖了，在茶几上抓起一盒小熊猫，半天才抽出一根，哆嗦着手滑着了火柴。
“李琼，你说的是真的？不会是你领会错了？”
“不会错，怎么会错。我看见她怨毒的眼神，恨不得吃了我的眼神。”李琼头上敷着湿毛巾，再没了矜贵的太太样。
“我问过老严，吴越这孩子父母双亡，只是巧合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巧合，怎么可能？”李琼一把扯下毛巾，声嘶力竭。
“别嚷，咱们这不是在分析呢。”辛世成不住的抽烟，将脸隐在烟雾中。
“你快想想办法，好像是小堃对她上心了，这要是……咱家小堃的政治前途可就完了。”
“你不用愁，有我呢！”辛世成狠狠抽了一口烟，用力将烟屁股拧在了烟缸里。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李琼带着哭腔。
嘘！
门声一响，两人几乎同时交换一个眼神。
辛堃吹着口哨一摇三晃晃了进来。
“爸，妈。”辛堃打个招呼便向楼上走去，根本没注意李琼的状况。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辛世成脸沉了下来。
“换身衣服，我马上走。”辛堃吹着轻松的口哨。“我约了人。”
“约了谁？”李琼的身下象是安了弹簧，腾的一声坐了起来。
“几个哥们儿，还有那个天域的吴越和莫莉。”
“——不许去！”李琼疯了一样。
一把将茶几上的果盘推到了地上，啪的一声，意大利的水晶盘摔的粉碎。
“妈，你怎么了？”辛堃皱着眉，一脸不解。
“你妈病了，你没看出来？”辛世成的脸阴得拧出水来。
“咳！那不是有您呢么。”辛堃看看。“我在家也没用啊！”
“今天哪都不许去，看着你妈，我晚上有个会。”辛世成瞪了一眼，又冲李琼使个眼色。
“爸！妈！”辛堃气急败坏，不乐意了，转身就要走。
“回来！”辛世成啪的一声拍上了茶几。“眼里还有没有我们了。”
“爸！”
“打电话，取消约会。”辛世成阴沉着脸。
辛堃左看看，右看看，他不怕妈生气，就怕爹发火，一下子垂头丧气，蔫了。
“我去打电话。”辛堃没精打采的转身奔自己的房间，一边嘟囔着早不病，晚不病的话。
李琼听了儿子的话，气得浑身哆嗦，想教训儿子，又不知拿什么做借口，只能躺在沙发上哼哼唧唧。
吴越接到辛堃的电话，漫不经心的以开会为由挂断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