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心理学家说过，当一个人对别人有负疚心理时，就会想方设法给对方补偿以便让自己心里舒服，辛世成现在就这个心理。
所以再见到吴越的时候，辛世成还是有些激动，虽然女儿脸上的表情淡淡的。
“小越，快，坐坐。”
吴越点了点头，拉开椅子坐下，脸上带着一团和气。
“想吃什么？”
“我对吃的没那么多讲究，随便吧。”吴越展开湿巾慢慢的擦手。
“……也好。”
服务员退出去后，辛世成第一次仔仔细细打量看漂亮的女儿，脸上布满快乐的光泽，似乎想把这难得的幸福久长保留。
吴越不愿意和辛世成对视，略偏着头，没话找话。
“我听说辛堃出了点事故。”
肯定句，疑问的语气。
“小堃没事，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辛世成百感交集。“你挺关心小堃的，谁告诉你的？”
“他开车有些毛躁。”吴越端起茶，缓慢的递到嘴边。
“小越，”辛世成清清嗓子，叹了口气。
吴越不由自主的戒备起来，想着如何切入主题，心里仍有些不情愿。
“我跟小堃他妈说好了，搬回家里住吧，一个女孩子家住宾馆总是不方便。爸爸对不起你，你总得给爸爸一个机会补偿。”
“我习惯了一个人，而且用不多久，我就回香港了。”吴越面带微笑。
“怎么要走？”辛世成是关心则乱，言语竟带了点急切。好不容易建起来的和谐要被打破，努力就成了流水。
“任期是两年，如果项目做的不成功，当然就会提前换人接手。”吴越笑眯眯的跟着解释一句。“最近地产不景气，看样子完不成定额了。”
“爸爸给你安排个工作，销售不是什么好职业。”辛世成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慈父之心了。
吴越不爱听了，她挺讨厌别人贬低自己的专业。
“我很喜欢这个职业，没有换工作的想法。”
辛世成听出了赌气的味道，感觉女儿对自己一时半会还是难以接受，便知趣的住了口。
屋子里静了下来。
“……你这么喜欢现在的工作？”辛沉默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
对方一再陪着小心，吴越忽然有那么点不是滋味。这个在官场里呼风唤雨的老男人此刻看来竟有些畏缩，不是自己变得强势，而是对方矮了下去。
“今天来其实真的有话想对您说，”吴越掐掐眉头。“我过的挺好的，过去受苦的日子早就过去了，不必担心。为了您的前程，也为了您的家庭着想，您最好还是当我不存在。”
顿了顿，又说。
“……官场不易，您好不容易才得到现在这个位置，还是谨慎些。我知道您想补偿我，可是凭空多一个孩子，你对外人也没办法解释，总不能把我当成私生子吧。”
辛世成的脸写满了上下五千年，都是沧海桑田。吴越声音淡淡的，却正敲中要害。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感慨，辛的眼神变得不自然了。
“小……越……”
只一刻的迟疑，吴越立刻看在了眼底。男人啊，永远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的。
“你的心里还是惦记爸爸的。”
一阵苦涩感涌上，吴越苦笑，她是真的想苦笑。
“对了，上次您要严复关照我的事还是不要再提，我始终是梁总阵营里的人，当然是和他一同进退，严总早就恨不得将我踢出滨海。”
话锋一转，吴越忽然十分认真的说道。
嗯？
辛世成当然听出了话中有话。
“爸爸听说梁家明的西城计划在你们总部就被压下了，他很快就会被召回或者辞退，你和他一同进退？”
“是啊！”吴越侧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回答。“同是空降兵，目标相同，当然一同进退。”
辛世成透过女儿无比清澈的眼睛品出了别样情愫，这事实在是出乎预计。
……夜晚，望着远去的车灯，吴越忽然有些鄙视自己。
对于过往一切，曾经咬牙切齿的恨，似乎真的淡了；念念不忘的妈妈的脸，也渐渐模糊。无法重来的似水流年，就在念念不忘中，渐渐忘却。
时间过的飞快，一转眼，炎热的夏天便过去了。
吴越目送着莫莉王博离开小会议室，这次揉了揉太阳穴，不管怎么说，求实即便是求死，她的涵翠园已经提前了两个月完成了定额。
最后两个团购不用想，她也知道是辛世成背后帮了忙。一个即将赴任的准市长，权利炙手可热，上赶着给面子的人太多了。
可惜无论他做了多少，他还想为自己付出多少，吴越的心都无法热起来。
唯一不同的是，她不觉得应该再做些什么。梁家铭说的对，最有权力报复的母亲什么都没做，直到闭上眼睛的那一刻都没有说这个人的不是。除了自尊，更多的是心里还存着一份青梅竹马的爱吧。
很多人，因为寂寞而错爱了一人；还有很多的人，因为错爱一人，而寂寞了一生。
——很不幸，妈妈属于后一种。
当年没有地位没有名利的辛世成，在莫大诱惑前只是做了男人本能的事。在男人的心里，事业总是第一位的，本性总是自私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涵翠园一期只剩下十余套，可算是完美收官，她终于可以长出一口气，准备撤离这个曾经不想来不愿意来，却又鬼使神差来到的地方。
西城不是问题，西城和求实本身就是同一个问题。
吴越凝视着窗外，太阳暖暖的，秋叶黄灿灿的，正是一个收获的季节。
手机欢快唱了起来，吴越看着米菲的脸在屏幕上闪烁，嘴角滑出了一抹发自内心的微笑。
“米菲亲爱滴！”声音轻快。
“Sunny，快想办法回来，黎伟翰要升维维安，你又被涮了。”米菲的声音高了八度，尖锐刺耳。
“什么？”眼前一黑，向才的喜悦一扫而光，全身的血液倏地涌上大脑，一颗心噗通噗通乱跳，不住的撞击着前胸后背，想要找出一个可以逃离的出口。
“我在想办法探听消息，黎总好像又把你卖了。”米菲突然压低声音，生怕别人听见。
“Say again。”半天，吴越才喘过这口气，用力呼了两口气，手情不自禁压住胸膛。
“黎伟翰准备提名维维安做副总监，傻瓜，笨蛋。”米菲对着话筒，恨不得把嘴伸过来。
“慢慢说，什么时候的事？”
“还没有提报到总裁办，杨总和黎总不合，他刚刚告诉我，黎伟翰这小人。”
“这是真的？”吴越突然鼻子一酸，有泪润在眼中，这才是真的朋友！
“你们几个驻外的根本没有考虑。这孙子又玩儿权术，空许诺，他不仅仅许了你，还有成都分公司的林浩，业绩你比林浩要高，可是提名会上，黎伟翰反复强调滨海求实的失误，林浩的业绩下滑，到最后反复说起维维安为人亲和，明眼人用脚后跟想都知道怎么回事。傻瓜，赶紧请假回来，我还在打听，但是棒子金和黎伟翰这一年走的很近，这是人所共知的事。”
“他这次要是再卖了我，鱼死网破，大家赚不成。”吴越的手抓紧了电话，滑腻腻的手心里都是汗。
“杨总也想扳倒黎总，也许正是机会。证据在咱们手里，不行先把维维安干掉算了，万一既成事实，怎么办？”
“我好好想想，维维安不过是个小角色，干掉她容易。关键是干掉她，我还得上位。”
吴越的眼里闪过一道寒光，真的怒了。
她一直有个原则，尽量成全上司，对上司效忠，不做违背良心的事，既然被人逼到这份上，她再不出手，真成了被利用被欺骗的对象了。
人无耻得有个限度，要马儿多拉快跑，又不给马儿吃草，他把下属当白痴？
“吴越，成都的林浩给我短信，这家伙还真沉不住气，问我证实呢。”
“林浩？”灵光一闪，吴越眼前一亮。大大咧咧，一副江湖做派的林浩好像站在了眼前。
“寒了驻外销售的心，以后谁给他干活，黎总在挖坑呢。”吴越突然笑了。“米菲，你再去打听打听，我等你电话，一会我就去请假，三天后我争取回去。”
“好！你抓紧回来。”
人在职场，可以利用下属，也可以打击下属，但是职场一如江湖，最起码的道义是要有的。好的上司在管理属下的时候，不会忘了拔擢一部分能干又衷心的下属，因为需要利用他们为自己创造价值，为自己领导的部门创造价值，也为自己进一步的升职提供营养液。
聪明的上级不会象握着官印不肯放出去的霸王，否则定会迎来四面楚歌。
但是在这不可理喻的世界里，谁知道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吴越坐在已经渐渐黑下去的小会议室，一动不动，四周寂寂，窗外最后一抹光亮渐渐被高楼大厦遮住。
努力工作为了什么？
理想是什么？
几十年后，我们白发苍苍步履蹒跚，还敢站在我们曾经工作的地方，对天空说自己问心无愧吗？
梁家铭的话突兀的响在脑海。
自己升个区域副总监都这么难，梁家铭还要坚持理想。
一弯新月如钩，挂在漆黑天幕。
“月月，妈妈生你的时候是夜里，上弦月弯弯的，象嵌在青色的天幕里，你又姓辛，所以就叫辛月。谁知你爸爸粗心，上户口的时候，户籍员多打一个字。无论如何，妈妈不愿意你改名，吴越这俩字有股戾气，沉浮不定，不适合女孩子……”
吴越的嘴角渐渐勾了起来。
在Office里，要微笑，要学会避祸，一条路不同的时候，就要及时改辕易辙，在逆境时找到最近的出路。
噼里啪啦，记载着棒子金在办公室调笑下属的视频通过互联网邮箱匿名发出。不过几秒，和棒子金有仇的几个高管和林浩的邮箱里，都接到了不雅视频，其中一段恰好是棒子金说及某某女职员不懂暗示，被他调往不毛之地的谈话。
她笃定，想扳倒棒子金的大有人在，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见到这些绝不会不加以利用，有人想利用她，她也可以利用别人。
一直想帮助梁家铭拖时间，拖到他的方案与决策被总部认可，这样自己才会放心的回去。想不到人生就是这样浮浮沉沉，兜兜转转，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就会出现新的岔头。
坚信梁家铭的抱负一定能实现，即便不利用求实，他的思路也必有欣赏者。
“家铭，晚上有时间吗？”吴越深吸了一口气，对着电话说。“人家想你了。”
“等二十分钟，开车接你。”梁家铭充满磁性的声音响起。“我正有事找你。”
“非要有事才找我，你不想我啊？”吴越的声音里夹着娇嗔。
“想……”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