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得掉牙的公交中巴,终于退休了。
接班的是空调大巴。崭新的座椅,崭新的气息,一切都像它碧绿的外衣一样,进入了青春期。
车头不再喘着白气,车尾不再喷着黑气。我看到乘车的人,也不再摇头叹气。
车子不再喝醉酒,于是乘车人也不用浑身发抖,心也不再发抖。
还是那位老司机,年纪仍在逐日递增,面孔却日见年轻。连脾气也年轻起来。
报站的女声悦耳动听,跟唱歌一样。
一路陪伴的歌声很轻快,让一车的心情也变得轻快。
青春的大巴,改变了车的形象,改变了城市的形象,也改变了一车人的形象。
只不过,它长大了的身躯挤不进狭窄的小街。让绕道的我与绕道的车一起分享小小的遗憾。
总是有怀念的。不再怀念拥挤与磕绊,不免怀念往时的方便……
那一趟公车变得可爱
这里下车的人很多,48路公共汽车本应在这里设一个站。
可是却把站拐到一条里街去了。
在这个中途站停3分钟,让司机签到,抽烟与方便。
不方便的乘客们下车后,也就被列队进行3分钟游行。
不知48路车,能否听到这3分钟议论纷飞的批判?
有一次下着雨,趁车子还未拐弯,我试探问:“能不能在这停车呀?”
车子意外地停下,许多脚步走下车来,比雨声还响。
雨在伞上欢跳,呼应着我的心的欢跳。
其实,我的探问是不讲规矩的。
司机的停车也不讲规矩。
那么多不规矩的脚步声,在不讲规矩的司机的支持下,欢天喜地踏歌而行。
我就纳闷,规矩为什么要拐一个弯?
让我们与那位可爱的司机,成了不守规矩的人……
那位为劳动节劳动的人
五一劳动节这天,许多人都不劳动了。
而他还在坚守。
早上5:20,城市还在沉睡。不睡觉的打卡机记下了他的头班公交车开出的时间。
早醒的行道树,借他的车灯倒退着跑步。
赶路的脚步声,在他到来时放缓了心情。
把消费欲运到商场,把求知的愿望运到书店博物馆,把爱美之心运到美容院,把牵着孩子笑声的家长运到公园,把常回家看看的思念运到老人身边……
把如花朵一样开放的节日的快乐,运到四面八方。
我与其他坐车的人们一样,平时只关注车子本身,没有人关注他的存在。
不关注他姓甚名谁,高矮胖瘦,是男是女。
似乎他并不存在。
也许他知道,被忽略的存在,更是有效的存在。
就如球赛中不可或缺的裁判,最好不要被人关注。
这一天,我终于关注了他,明白他在劳动节的劳动,是为了更多劳动者在这天不用劳动。
塞车现场即景
城市在这里打了一个结。
本来就在缓慢地涌动的车流,在这里索性停止了流淌。
告诉着堰塞湖如何形成。
各式各样的车,多姿多彩的车,大大小小的车,名车与不知名的车,拥挤着在大街摆起了展览。
我无心参观这个车展。我正坐在公交车上,堵在堰塞湖的一潭死水中,动弹不得。
在时针焦急的赶路声中训练自己的耐心。
看着街边的人群,用脚步演释走路比车子快。
满车的手机奏鸣曲此起彼落,传来一些催促,回答一些无奈。
不知是谁给城市打了这个结。也不知谁能打开这个结。
红绿灯急红了眼睛,交通警吹爆了哨声,这个结也不见松动。
车上的音响还在播送新闻:源源不断地出厂的汽车,正拉动城市的GDP快速飞奔……
目击肠梗阻在大英路习惯性发作
担心的事情,终于担心地出现。13路公交车,又在大英路上搁浅了。
同往日没有什么两样。每次公交车路过此地,几乎都要习惯性肃立,默哀十分钟。
同往日不同的是,这次的默哀已进行半个钟头,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两车道的小街,并没有缩小。
两条长长的车流,也没有增多。
习惯性肠梗阻,在大英路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街两旁都有自由停放的车辆,这些无法割除或说无人去割的毒瘤,多年来一直肆无忌惮。
今日更有一块在河中酣睡的礁石,谁都无法把它叫醒。
这辆霸王车的司机,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只能让带着全国各地方言的骂声,从车顶暴雨般砸落。
车喇叭忍气吞声,它不敢开骂,怕罚款的人听见。
车门大开,让乘客们自由选择,也许步行比坐车还快。
无奈我的目的地尚远,被选择留车察看。
对策不外两条:或者不许停车,或者公交改道。
很想把我的发现报告给正在征集意见的交警、交通局官员或市政府公仆。
其实只需他们坐车到大英路跑一趟,就会找到答案。
不过小轿车只习惯于跑鲜花盛开的大道,不会因肠梗阻影响愉快的心情。
老站牌的无奈
这一路公共汽车,不声不响就改道了
它不再走老路。但老路上的站牌,已作废三天,仍没有随之拆除。
这位没有接到撤退命令的士兵,依然忠于职守,老实地在街边站着。
许多候车的人,也在站牌下站着。
一个个把脖子伸成了长颈鹿。
我好心去告知车子改道的信息。一两个候车人离开了,但多数人不相信。
有路牌站在这里作证,何必去听信我,他们眼中陌生的过路人?
他们只好等。一个个抬起的手腕,认证了光阴似箭。
我不能责怪坚守岗位的站牌。
它无法开口,一如既往地站在这里,只不过是尚未接到撤退的命令。
可是,那个忘了发出命令的长官,跑哪去了?
有一些号码,与站牌同在
在公交候车亭,除了川流不息潮涨潮落的候车的人之外,还有一些数字在候等。
候车的人乘车走了,它们不走,不想走也不愿走。
把这当作一块阵地,死死地坚守。
涂在站牌上,贴在广告画上,用白漆印在站前黑色的马路上。
11个数字,显示一个手机号码,特意标着:“办证”。
你要什么证,它就可办什么证。当然是假证。
我每次候车时,都不得不跟它碰面。那么刺目地亮在面前,想不见都不行。
对于这位熟悉的陌生人,即使反感,也只能无奈。
它是那么顽固。有时刚被清洁工或志愿者清除,一转眼又闪亮登场。
比原先更清晰,更耀眼。
它一天24小时,一年365天地坚守,夜以继日,风雨不改。
那么多年了,它已积累了足够的经验。
它知道,总会有心照不宣的人,让它等到。
它也知道,不会有人抓得到它。
甚至不会有人去抓它。
公交站候车不遇
一路一路的公交车川流而过。
把一些人带走,只留下我。
公交站的冷清与热闹反复换景,只有我原封不动。
身边的面孔,刚由陌生变熟。又一次次由熟变生。
不要的车一辆辆来了,有的甚至来了三四次。
该来的却总是不到。
其实也可以换乘另一路车,但既然久等了,又不想改变初衷。
有一次,我坚持71分钟,为的是等一个原因,或说结果。
我见证了一次新的纪录,答案据说是车子坏了。
要等谁谁就不来?几乎从来如此。
说不清这是一条规律,还是一种错觉?
这一天,又一次遭遇久等时,我招手叫来一辆“的士”。
才明白,有时花钱可以买到时间。
而好的心情,是买一送一的馈赠。
一次多管闲事的体验
奔驰的公共汽车上,当一位女客对司机破口大骂时,终于忍不住的我,站到了司机一边。
她泼出的脏水,污染了一车的空气。
不得不让我改变了,其实也想保持的微笑的表情。
泼妇把矛头调转过来,我成了矢箭之的。
还说:“蚊子死得最快,就因嘴巴太长。”
一只手悄悄扯住我,那是妻子的劝告。
我不是蚊子,既不乱叮人,也不怕拍打。
把好心的手轻轻一拨,又用平淡的活轻轻一拨,让排污口悄然关闸了。
即使沉默是金,一车的目光也是一种投票。
不是我会说话,这时只需有人开口说话。
不仅为了公理的尊严,其实也为了我自己的尊严。
我只不过想自证:在需要开口的时候,愿不愿、肯不肯、敢不敢——
发出自己的声音?
公交车上的惊险一幕
一只白皙的手把一只小巧的挎包抓得很紧。就像紧紧抓着自己的命运。
像小学生背的书包一样,小包斜挎在她的肩上,尽管她的脸上挂的已是高中毕业的年龄。
已经是很保险的了。但她只用一只手抓紧平衡,另一只手要抓紧双保险。
用淡定包装着慌张,只是眼角的余光暴露了她的警醒。
目标如此明显。一双手随同目光游移过来,不知不觉间一个黑影紧紧贴近。
包里的神秘诱惑着贼眼,包口的手却拒绝了贼手。
无从下手呀!贼眼中无奈流露出叹息。
此时,我也正在拥挤的车厢里,用眼光摄下了全部隐秘。
准备当贼手有所动作时,喊出我的提醒。
幸好小挎包适时地走下车去,让我也松了一口气。
引人注目的小挎包,到底装着什么宝贝?
或许,真的有贼眼中的连城价值。或许在别人眼中只视同一张废纸。
或许,就是有关她的命运的一张纸?
在这趟车上,我到底看见了什么?
或许,是一场未遂的窃案。
或许,是惊魂未定的我,瞬间的幻觉,或说猜想……
骤雨似乎要追杀一个无辜的人
眼见着一片乌云压低了广场的空旷,正在赶路的那个人,连忙跑了起来。
骤雨跑得比他快。一块雨的方阵把他包围,把他笼罩,把他封锁。
一条条雨箭,在他的面前身后射落。
他不是孔明的草船,他不用借箭。可是那些雨箭似乎要追杀他,没有讨论的余地。
他从来没跑过那么快。他用疑似刘翔的速度,快得飞一样。
雨阵并不追击别人,也不追击别处,只严密地追踪他,袭击他。雨阵是如来佛的大掌,连孙悟空都跑不出,他别想跑得出。
只是两分钟,骤雨逃窜了。广场别处干爽着,只有他跑的一路,留下水战的后遗症。
淋漓尽致的他,抬头仰望低头思忖,不明白老天为何只跟他过不去。
坐在公交车上穿过广场的我,是这一现场的目击者。
车上的人惊讶地议论这罕见的现象。我不作声。
仗着强悍的势力去欺负一个无辜的人,我又不是没见过。
乘风破浪的车
我坐在车上,乘风破浪。
是的,不是巨轮,是公共汽车。
大雨滂沱。大街成了河流,广场是汪洋大海。
在暴雨的侵袭中,各式各样的轿车花容失色。
搁浅,瘫痪,或者漂浮。
只有威武雄壮的大车,犁开波浪,卷起巨澜,高歌猛进。
此时坐在车上的我,百感交集,喜与忧混为一谈。
不知是该喜,为破浪前进的壮观而欢欣鼓舞?
还是叹,为平日的骄子们的无奈与无能?
还是怨,为从天而降的暴行的横蛮霸道?
还是怪,为地下的水道被堵得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