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黄时,雨下得千姿百态。
那时的我,站在田埂上,抬头望天,天上好似扯了一块黑,正在慢慢地铺展,电光闪烁,雷声隆隆,风呼啸着在麦浪上翻滚,雨,顷刻而至。先是斜织着雨帘,逐渐地叮咚了河水,后来就成直线形的梳洗大地。我早撒开了脚丫子跑起来,似乎听到了泥土和青草的吮吸声。调皮的雨钻进我的脖颈,让人感触它的冰凉清新之气、激越豪迈之声。
天上又换了一块灰白的布,这时好像伸进来一只巨大的墨水笔,正在向布上面挤水。一团团黑云不断地聚拢、散开,氤氲在苍茫的天地间。雨稀稀落落的,田野上空的电线杆线条模糊,静默着的村庄渐渐开朗,树叶青得逼眼。
漂亮的开场后,连绵不断的雨来了,在檐下不知疲倦地拨动着琴弦,节奏分明。
午后的我,坐在后门槛上,看栀子花饱满的花蕾怎样在雨中,将刻着白绿旋纹的身子天真地鼓胀、绽放。夜里我常常坐起来,对着窗外发呆。洁白郁香的栀子花和潺潺的雨在交谈着一些生命的话题吗?
放在墙角的竹筛里躺着盖得严严实实的蚕豆,我偷偷揭开,看到蚕豆身上长了很多白色的绒毛。外公慎重地叮嘱我不能偷看,他说,豆子怕羞呢,不要惊扰了它。于是我终于看到了豆子将自己霉变的心事酿成了缠绵的酱,我尝了一尝,又咸又甜又鲜。
头发花白的外婆逮住每一片阳光,将压在箱底的红棉袄翻出来,和自己一起在阳光下,晾晒。
街上的杨梅躺在提篮里,被酸酸甜甜的嗓音叫卖,那嫩藕一样的胳膊挎着提篮,在雨中穿梭。
梅雨,任由记忆泛滥成灾。
我想起了那个喜欢吃杨梅名字叫梅子的三姨,拖着长辫子笑嘻嘻的样子。四十一岁的她离开我们有三年了。也是在这个湿漉漉的季节,她撑着船带我们参观她的鱼塘,浮萍逗弄着雨丝,涟漪一圈圈地荡开。在她的生命中雨季如此漫长,幸福短促得让人唏嘘感叹。
今年,我在街上买了袋装的冰冻杨梅,放在冰箱里,竟忘记了吃,后来扔了。我倒是分外地想念外公做的紫得泛黑鲜美异常的酱。原来生命的形态不仅是那么多种多样,还可以有破茧成蝶般的深沉和安详。潮湿的季节里这小小的豆子就是最生动的证明。
梅雨天,人似乎很贪恋昏睡,我的发丝,也常很慵懒地散落在枕边。夜深花香,雨打叶瓣时,我听到年华的流水也在不停歇地从枕边流淌;那个光着脚在雨中田埂上奔跑、在栀子花香中迷失的女孩走远了,她已慢慢懂得保持湿润而温存的微笑,在雨中。
岁月在青草深处,响起了星点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