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西土岗已聚满了人。孬舅正在帮猪蛋整理队伍。以前操练是在白天,现在是五更鸡叫,上边是满天星斗,大家相互只能听到声音,看不清脸,队伍就有些乱,谁站哪谁站哪,大家一时摸不清位置。这时别的村别的镇的“新军”也都到这里聚集,千军万马,到处是人声,脚步声,着急的喊叫声,世界如同开了锅,又如同到了猪市,猪人一片乱叫。我猜想曹丞相检阅“新军”的目的,是想看一看这些猪人的成色、牙口和蹄脚瓣。负责这次检阅的总管,是丞相府上一个干瘪老头。以前我在丞相府给丞相捏脚时,曾经见过他。人干瘪不说,还牙口不全,系不好裤腰带。连裤腰带都系不好,怎么能当总管呢?但丞相就是让他当了。没想到他一当总管,却有了雄心:为了满足丞相检阅,他要让队伍把所有的田野填满。人不够,稻草凑,所以一个月以来,各村的娘们小孩都在绑稻草人,给稻草人穿上我们的衣服,扎上我们的头巾。现在人到了,稻草人也用车运到了;于是干瘪老头一边提自己的裤子,一边给众人分配:一个真人旁边,配一个稻草人。这时更加大乱。不过大乱之后才有大治。终于,队伍各自的位置都找到了,稻草人都分配了,一个真人、一个假人花插着站,前后左右看齐,果真,几十万的“新军”变成了上百万,整整齐齐地把天地填满了。你想一想,一个地球的表面,站满了手持梭标的军人,前后左右整整齐齐,不也十分壮观、让人赏心悦目吗?我、孬舅、猪蛋、六指、片锣等人都站在队伍之中,这时看看由我们队伍所组成的气势,似在对世界宣告着什么,我们心里也十分自豪;饥饿寒冷,早已置之度外。人生这样的组成不多呀。孬舅悄悄趴在我耳朵边说:
“上次是上次,这次见丞相我就不怕了,他要跟我说话,我就敢回答。”
我点点头。
太阳快冒红了,曹丞相就要骑马挎枪地来了。瞎鹿已经在村西土岗上调弦打板,准备奏乐了。不过他到底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像孬舅初见场面时一样,心、手都有些哆嗦,牙齿也打颤,音怎么也调不准。这时他突然又感到想拉屎。他的脖子像鹿一样长,一伸脖子,鹤立鸡群,闻到天际之间还没有丞相的气味,便忙里偷闲跑到岗后拉了一泡屎。回到土岗上,这时倒镇静了。将弦调好,太阳冒红,丞相还没来,瞎鹿倒说:
“弦调好了,丞相还没来,误事也不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