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倒没有什么,就是这技艺,从此恐怕就要失传了。”
让大家觉得好笑。
孬舅母没有出息,也在这次撑死的运动中给撑死了。别人撑死可以理解,她也跟着撑死,让人感到不可理解。别人拼命吃是怕蛋糕越来越小,你身为孬舅的老婆,村里的第一夫人,就是全村剩下碗大一块糕,也会有孬舅和你的份,你跟着别人起哄干什么?这不是把自己混同于一般老百姓了吗?这不就不自尊,不自爱,不自强自立,有失身份了吗?也有人从这件事出发,看出孬舅和孬舅母的关系破裂得非同一般,孬舅母看出孬舅依靠不得,所以才这么拼吃。女人活到这份上,也有些可怜。于是就有人谴责炊事员曹小娥,说她是第三者插足,把一个有家有口的女人整成这个狼狈样子。也有人谴责孬舅,孬舅母再不合意,也是结发夫妻,要吃还是家常饭,要穿还是粗布衣,过日子还是结发妻;跟你跟了这么多年,给你生儿育女,现在人家人老珠黄,你就找第三者,良心何在?为了一个曹小娥,撑死结发妻,对群众,对后人如何交待?现在人家捂着肚子像生孩子生不下来一样痛苦地上下流血地死去,你遂了心、如愿以偿了吧?但大家猜错了,孬舅听说孬舅母撑死了,当时赶到现场,除了责骂她没出息,把自己混同于普通老百姓外,还滴了两眼泪,说:
“孩他娘,你其实不懂我的心!”
这话被当时站在旁边的一个浑身泥汗、远看只露出两只眼睛的污秽的光屁股小孩听到;这小孩后来考入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继承了瞎鹿的衣钵。大学毕业,出来成了作曲家。作曲家一天正在睡觉,突然忆起儿时的旧事,想起孬舅母撑死时孬舅说的这一句伤心话,立即灵感大发,乐思如泉涌。从床上爬起来,带倒了台灯,然后颤抖着身子和手,写下一首曲子:“其实你不懂我的心”。之后成了流行歌曲,轰动全国。要说孬舅母死得有什么价值,就在这一点上,还有点价值。
右派分子袁哨,也差点在这次吃牛中加入撑死的行列。但他吃了饭没有喝水,虽然胃也胀,也撑,也出血,口渴难耐,直想喝下一瓢水死也心甘,但袁哨没喝水,最后只是胃出血,而无丧性命。他不同别的被撑的人,他撑了以后还可以走动,于是在食堂墙外的野地里到处走动。想拉屎,空一空肚子;但因吃得太饱,蹲不下。这时另一个右派分子曹成也来拉屎,见袁哨这尴尬样子,不禁说,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子,哪里像个主公?一千多年前我看不起你,现在我仍看不起你。这句话像一千多年前一样,又激起袁哨的愤怒,不顾肚子撑得难受,上去揪住曹成就打。嘴里骂曹成丧权辱国,把女儿送给一个街头无赖孬舅,因此当上炊事员,做牛毒害革命干部;又说曹成你当然不会撑死,你有个小×做靠山,第一夫人已经死了,她将来就是第一夫人,蛋糕剩碗大,就有她吃的,有她吃的就有你吃的,没有你哪有她,所以你当然不着急了;我们没得小×可靠,当然吃得没出息,这也值得笑话吗?该耻笑的是你自己。曹成骂:早就看出,你是个穷小子,贱骨头,死到临头,还头肉发痒、浪费爷的时间教训你。两人打了半天,各头破血流。这时袁哨突然觉得忘我地挥发一阵力气,肚子有些空了;因打架使劲,突然一下屎也能拉得出来了。虽然一拉一裤裆,把正在打架的曹成给臭跑了,但袁哨因此可以活命了。也是激动自己又得到第二次生命,而这第二次生命是因为曹成与自己辱骂和打架而获得的,所以对曹成也有些感激;不顾裤裆里的屎,绞着两腿跑上去,要与曹成握手,嘴里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