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向荣则在心中默道:“今天中午,我就要跟他们打交道了。”
时间飞逝而过,不知不觉间已将近中午12点。一位风韵迷人的年轻女郎款款走进凤凰楼,听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清脆节奏,在一楼等候的曾向荣知道——苏雅琴到了。
苏雅琴身着一套青花瓷图案的旗袍,旗袍剪裁得恰到好处,与她的身体结合得天衣无缝,尽显凸凹有致的诱人线条。她将黑色大波浪卷发整齐地拢在脑后,轮廓分明的脸上化着淡妆,睫毛浓密卷翘,眉心间有一颗美人痣。她在茶楼的出现,立即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几位茶客开始低声议论:“快看,这不是苏雅琴吗?”“苏雅琴?啊,就是上次广州茶艺大赛的冠军,原来长得这么漂亮。”“她是羊城茶艺公司的高级培训师,茶艺水平当然没话说,曾老板找她为凤凰楼的员工进行过培训,我上次也碰到过。”“不会看错人吧?”“绝对错不了,你看她眉心那颗美人痣,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曾向荣起身迎上前去,双掌合十,低声说道:“有劳苏小姐了,请随我来。”苏雅琴微微点头致意,没有说话,径直随着曾向荣一同来到三楼,两人在回廊尽头的一间高档包房前停下了脚步。
曾向荣轻轻在门上敲了两下,少顷,门被打开了一半,只见一位留着板寸平头的年轻人立在门内,阴沉的眼神向他们扫过来,他穿着深蓝色西服套装,身体强壮,曾向荣已经是第三次见到他了。
曾向荣人际广泛、信息灵通,当他得知云氏集团总裁云浩然来到广州的消息之后,就拜托朋友予以引见。凤凰楼茶源紧缺,云氏茶行短时间内在城中快速发展,其地位和影响力日益增强,如果能与云浩然这样的人物交上朋友,于公于私都是件好事,多交个朋友多条路,曾向荣一向广结善缘,也是凤凰楼长盛不衰的原因之一。不过,他两次登门拜访,见到的都只是这位冷冷的年轻人,他叫云杰,名片上的头衔是总裁特别助理,曾向荣猜测,此人一定是云浩然的得力干将,今天的见面正是云杰昨日通知曾向荣的。
云杰侧身让两人进入包房内,随即将门轻轻关上。他冷冷的眼神从苏雅琴身上扫过,让苏雅琴感到全身一寒。
这间包房里清一色是明式家具,简洁的黄梨木方桌周围摆着四张黄梨木官帽椅。在方桌的对首坐着一位中年男子,他穿着一套深灰色对襟唐装,衣袖是老式的整袖,袖口向外翻出一节,用料讲究,裁剪精良,一看即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此人正是曾向荣约见的贵客——云浩然。
云浩然外表儒雅,保养得当,只是三七开的头发里已经有了不少白发,但他并没有去刻意修饰,这斑白的头发使得他在儒雅之外,又给人多了一份沉稳的感觉。他端坐在椅上,右手轻轻转动着套在左手拇指上的一枚白玉扳指,看着进来的两个人,眼中精光闪动,并未起身。
云杰向他通报道:“这位是凤凰楼的老板,曾向荣先生。”曾向荣满面笑容地走上前去,双掌合十:“这位就是云总裁吧?我在报纸上见过您的照片,幸会幸会!”
云浩然缓缓点了点头,身体仍然坐在椅上纹丝不动,只是脸上挂起一抹礼节性的笑容,右手手掌向上做了个示意:“曾老板请坐。”
曾向荣经营茶楼二十多年,打过交道的政府要员、商界名流数不胜数,应酬起来也是从容有度,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刻面对淡然而笑的云浩然,曾向荣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对方虽然有笑意,但眼神之中却似乎带着一股阴狠之气,令人难以捉摸。
对于云浩然没有起身相迎的怠慢,曾向荣似乎毫不在意,他仍然一脸兴致地说道:“今天云先生莅临凤凰楼,真是蓬荜生辉啊!我特地请来广州茶艺名师苏雅琴小姐助兴,共赏品茶之乐。”
苏雅琴一进门就认出了云浩然,他就是报纸上刊出大幅照片介绍的云氏集团总裁,那个拥有百年金牌贡茶的人,她不由得心跳加速了。听到曾向荣介绍自己,苏雅琴嫣然一笑,落落大方地说道:“云先生好!雅琴今日有幸为先生沏茶,深感荣幸。先生见多识广,还请多多赐教。”说罢略作躬身,越发显得曲线分明,姿态动人。她多年在酒楼茶肆中游走,早就懂得了察言观色,进退得体,这种本领并不亚于她的茶艺。
云浩然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好几秒,苏雅琴敏感地觉得这种眼光好像是一个猎人在评估着自己的猎物。好在云浩然的目光很快移开,温言道:“有劳苏小姐了,请坐。”
四人全部落座后,云浩然首先说道:“凤凰楼是广州有名的老字号,今日一看果真是宾客满门,生意兴旺。即使曾老板未曾相邀,云某也定会慕名而来的。”两句话说得曾向荣暗自得意,正待客气两句,就听云浩然话锋一转,问道:“不知凤凰楼最负盛名的特色是什么?”
曾向荣忙答道:“凤凰茶楼,以茶扬名,尤其是普洱老茶,品正味甘,价格公道,多年下来承蒙客人抬举,累积了一些薄名。”
云浩然“噢”了一声,便没有下文。曾向荣顿时反应过来,主动建议道:“我这里有些珍藏,正想请云先生一同赏鉴,不知您意下如何?”
“既然曾老板有此雅兴,恭敬不如从命。”云浩然答道。
很快,在曾向荣的吩咐下,品茶所需用品全部添置到位。在方桌中央摆上了一张红酸枝木的茶盘,盘上放着一套宜兴紫砂茶具:一只龙旦紫砂壶、一只如意茶海、六只小圆口茶杯。茶刀、茶锥、茶杯夹等器具一应俱全,在茶盘右侧,紫砂开水壶正在煮水,壶嘴幽幽地往外溢着蒸汽,一块用绵纸包裹的茶饼静静地摆在桌上。
苏雅琴净手之后,先将桌上茶具重新摆放整齐,然后抬手提起水壶,以沸水冲洗茶具,这样做既是洗涤茶具,同时也在温壶温杯。她将茶饼的绵纸打开,一只色泽褐红的茶饼呈现在众人眼前,此饼棱角圆润,条索肥壮紧结,隐隐约约散发着陈香,苏雅琴心中暗道:“果然是佳品!”她举起茶刀沿着茶饼边缘微一用力,便切下一块茶来,投入龙旦紫砂壶。随即将沸水冲入茶壶,这道程序称为“洗茶”,是用沸水清洗普洱陈茶中夹有的灰尘杂质,唤醒茶叶,洗茶的速度要快,只要能将茶叶洗净即可,所以苏雅琴不作停顿,立刻将水从壶内倒出,接着再次冲洗茶杯,这道程序也称为“暖杯”。接着,她再次将沸水注入茶壶之中,停顿十数秒后,右手提起壶把,左手手指轻按壶盖,缓缓地将茶水倒入茶海,待茶海上的滤网过滤后,苏雅琴才将茶水均匀注入圆口茶杯之中,但见杯中茶汤的颜色红浓明亮,空气中飘荡着普洱茶的香气,这香气浑厚馥郁,使人沉醉。
苏雅琴整套动作好似行云流水般熟练顺畅,姿态优雅利落,她雪白纤长的双手上下轻舞,如同弹奏着古雅的扬琴,令人赏心悦目。
曾向荣对苏雅琴的茶艺水准是心中有数的,她曾在茶艺大赛中夺冠,是广州顶尖的茶艺高手,他用眼角的余光观察着云浩然的反应,但见云浩然一直端坐在椅上看着苏雅琴沏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而云杰自始至终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苏雅琴轻抬素手将茶杯依次奉于三人面前:“请用茶。”
云浩然看了看汤色,接着将茶汤轻抿入口,稍停片刻后方才缓缓咽下,他抬眼对曾向荣说道:“曾老板的这款珍藏,茶饼条索紧致、油光润泽,褐中泛红,茶汤味道浓醇、滑口、润喉、生津,确为佳品。依云某判断,此茶陈期应在三十年左右。”
听到此言,曾向荣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神情,他发自内心地称赞道:“云总所言极是,这款茶正是1978年出品的‘云南七子饼茶’,云总品茶功底如此深厚,令向荣佩服之至啊!今天有幸与云总相识,若能从此结下茶缘,那就是我们凤凰楼的福气了。”其实,今天他将此茶拿出来品茗,也是想借机探一探云浩然的虚实,买茶的人未必会品茶,卖茶的人也不一定懂茶,但这个云浩然不仅是一名成功的茶商,而且品茶水准之高远远出乎曾向荣的意料。
云浩然淡然一笑:“曾老板之前两次登门造访,可惜我有事错过,今天又用自己的珍藏诚意款待,真是受之有愧。不知曾老板有何指教?”
“指教绝不敢当,其实是向荣有事相求,但不知说出来是否唐突。”曾向荣没想到云浩然这么快就直入主题,他心中盘算着应该如何启齿。
“说来听听无妨。”云浩然一副悠然自得的表情,并没有表明态度,因为他很清楚曾向荣想要什么,他不过是给曾向荣一个机会让自己说出来。
曾向荣知道今日机会难得,他清了清嗓子,非常诚恳地说道:“凤凰楼多年以来,都是以普洱陈茶闻名于羊城,客人们也习惯了这普洱老茶的陈香茶气,熟客甚多。但如今,普洱茶源出现紧缺,不仅在广州的茶市里很难进到大量的陈普,即使是派人去普苍山一带采购,供应也极为有限。实不相瞒,凤凰楼的陈茶储量仅能维持月余,这让向荣寝食难安啊!”
曾向荣轻叹了一声,继续说道:“云氏茶行虽然在本地开设时间不长,但无论是普洱陈茶的茶源和储量,还是陈茶的品质、工艺,贵行都是独占鳌头。近日更是听说云总将沉寂百年的金牌贡茶重新昭示天下,引起业内轰动,令向荣十分景仰。所以,向荣希望能有幸与云总结缘,更希望得到您的提携和帮助!”
云浩然没有马上接话,他微微皱起眉头来,手指慢慢地转动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吟良久,曾向荣的一颗心不由得渐渐变凉。
其实,曾向荣这番话早在云浩然的预料之中,目前市场上出现的普洱茶紧缺现状,云浩然正是幕后的主要推手。这段时间以来,登门求见的各路人等络绎不绝,云浩然今天之所以来到凤凰楼,一是因为凤凰楼确实在当地享有盛名,加之曾老板的人际熟络,必要时可以为其所用;二是眼见为实,他亲自来茶楼了解生意状况,与曾向荣接触,心中更加有数,云浩然向来算无遗漏。
云浩然终于开口说道:“今天原本只为品茶而来,却不承想凤凰楼有此困境。云氏公司做生意自有一套章法,目前经营渠道暂未向茶楼直接供应,但我近期正有所计划,并非不可破例。”他顿了顿,看到曾向荣面露喜色,接着说道:“这样吧,明天请曾老板到云氏茶行一聚,具体事宜再行商议吧。”
曾向荣听出云浩然已经有愿意合作的意思,高兴得连忙双掌合十:“多谢云总,明日一早向荣必定登门拜访。”
云浩然又打量了苏雅琴两眼,加了一句:“也欢迎苏小姐明天一同前来。”
苏雅琴正因为自己的茶艺没有得到云浩然一个字的评价而心灰意冷,这时突然得到这意外的邀请,不禁心花怒放,立刻回应:“这是雅琴的荣幸,多谢云总。”她对着云浩然媚然而笑,却感觉到有两道阴冷的目光从侧面扫射而来,她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只见云杰很快将眼光收回,对着桌上的茶具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