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下,穆四坐在永华殿院中的石桌旁,桌上一坛梨花酿,两盏青瓷杯,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石桌的另一边,黎太妃裹着从穆四床上硬抢来的锦被,被子将她整个人包裹了起来,唯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穆四努力憋着抽搐的嘴角,目光尽量不停留在黎太妃的身上,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紧接着又为自己倒满一杯。黎太妃带着浓重鼻音的话语突然响起。
“我说,你现在也算是一国之母了,那个见酒就停不下口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好东西留着孝敬我们这些老人家成不成。”
穆四尚未咽下的一口酒顿时喷洒而出,坐在她对面的黎太妃身形僵硬,目带震怒的看着穆四,头发上一颗水珠蜿蜒而下,正是刚刚穆四喷出的酒水溅上的。
深知黎太妃是什么暴脾气,穆四赶忙识相的递上一方帕子,赔笑道,“口误!口误!快来擦擦,这大冷天的,冻着了多不好。”
黎太妃柳眉一横,怒道,“口误个球!不然我也口误一下给你来个透心凉!”
“这也不能全怪我是吧,你跟谁计较不好,偏偏跟王七计较,他是有名的毒舌你难道不晓得?”
穆四会有此一说,是因为一个时辰前黎太妃同王七在御花园中巧遇到了。黎太妃那个性子是属于没事也要找事的,更何况那个人还是王七,古代日子无聊,黎太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找乐子的机会。而王七呢又是个向来不会因为你是女子便有所退让的人,嘴巴毒的厉害,往往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轻描淡写上几句,就能将人气得七窍生烟,这俩人遇上,结果可想而知。
这一场引起宫中众多宫女太监们围观的较量,最后是以王七的一句“太妃说的都对,您是长辈,您说什么王七听着就是,对了,最近天凉,王七听闻年纪大的人容易染上风寒,太妃记得多穿些衣服。”而结束。
王七轻飘飘的来,轻飘飘的走,独留下黎太妃一人在御花园中气的牙痒痒,恨不得将王七这个人生吞活剥了,什么赏雪的兴致也被气的烟消云散了,于是喝退一众围观的小宫女,带着圈圈气势汹汹的就来了穆四的永华殿。到了殿中后,一言不发,扯了被子就往身上裹,还硬拉着穆四拿出好酒陪她撒气。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对此穆四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陪着黎太妃咒骂王七,只觉得这两人其实也是有趣,一个是太妃,一个是名满天下的王七公子,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还真不知是哪来的怨气。
黎太妃拽过穆四递来的帕子,面上颇为恼怒的叫嚣着。
“说我老!也不看看他自己皮糙肉厚的样子!他就是典型的小人!老娘这么多年叱诧后宫还没吃过亏呢!啊!气死我了!”
看着黎太妃这副怒发冲冠的样子,穆四倒觉得颇具喜感,笑不可支的样子是又把黎太妃气的不轻。
“你还笑!你这就是典型的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身上!太没同情心了!都是你家那位给惯的,不是我发牢骚,放眼望尽天下,哪个女子有你这般福气?我读的书虽不多,但印象里的几位皇帝,前至开国始皇嬴政,后至清朝雍正,这期间的皇帝们没有上千也有数百,可却从来未听过有人能罢黜后宫,独宠一人的。所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大概说得就是他了。”
穆四拨弄着手中的酒盏,眸中露出点点暖意,便是这满眼的白雪也冻结不住,额前一丝碎发落下,她口中呼出一口气,将碎发吹向一边,语调平缓的说道,“他从来都不需要和任何人比,在穆朝妘心里,世间也没人比得上他。”
听她这样说,黎太妃眼中渐渐爬上一层苦涩,执酒饮尽,自嘲道,“你这样的人还真是让人羡慕,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有那个勇气去面对,我却是不行的,我一向胆小,以前是,现在也是。”
“你哪是胆小,你只是不愿放下架子,我们都只是普通人,一辈子也就几十年,有些时候,你主动一点,你们可能就会有交集。爱上一个人很容易,可爱一个人却很难,这期间会有很多阻碍和磨难,如果能走到一起就千万不要放弃,我和他曾经错过了那么久,可是现在依旧能在一起,这不是缘分,而是坚持,所以你也要努力。”穆四浅笑着说着,经历了这一次的事,她突然醒悟了许多。
黎太妃不愿心思被人察觉,面上闪过一丝慌乱,欲盖弥彰的掩饰道,“什么放不放弃的,别在我面前秀恩爱啊,我就是一前朝太妃,在宫里有吃有喝有伺候的挺好,现在还抱上了你这条大腿,以后的日子定然是极好的。”
穆四闻言摇了摇头,眼中带着了然,轻笑道,“你心里怎么想的只有你自己知道,作为朋友,我只劝你一句,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就像这场雪,它纷杨时,你以为它总也不会停,可是一夜过去,你再见时,它早已无踪,只留下满地皑皑。所以对的人不要轻易错过,时间这样怪,你一个不留神,可能回首间就是物是人非。”
穆四说的话,黎太妃并不是没有感触,只是她真的没有努力的理由,一个人如果不给你机会,你又有什么资格去同他花前月下。
其实类似的事黎太妃不是没遇到过,那会她还没有穿越,在现代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成绩普通,品性普通,人缘也普通,唯一不普通的就是一张脸。可偏偏她喜欢的那个人却是个少有的好少年,他不为她的相貌所动,一心一意喜欢着另一个女生。那会的她还很年轻,或者说是很小,幼稚也任性,不过这也正是那个年龄最动人的地方,未经社会的渲染,保持着一个少女最率直的脾性。她主动找那个女生做朋友,只为了能离他更近一步,可他却一直把她摆在最疏离的位置,后来她渐渐明白,感情是这个世上最吝啬的东西,它只容的下两个人,你费劲力气想插进去,最后却也只能是满身伤痕的离开。他是这样,王七也是这样,一个人的心很小,小到只能住下一个人,而一旦有一个人先住进去了,那么别人做得再多,也都入不了他的眼。王七虽然没说,但她知道他心里一定有了那么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