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真慢，只是再回到极乐长生殿，一切又变了个模样，没有如花的侍婢，属于我的小院只有花在悄悄吐蕊，安静得恍若隔世。
没有一个人，兀自神伤，他们决定丢弃我吗？心里莫来由的失落。忽然一抹刺眼的鲜红撞入眼帘，她向我跑来，可是神情并不快乐，渐渐跑近的时候，我在默默猜测，是为什么让她这么着急，竟会穿着她的喜服慌忙地向我跑来，为的是什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却还是笑了起来，病春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我好笑地看着她:“你这么急地向我跑来，要是让人看到，还以为你有磨镜之癖呢。”话语间有小小的调笑。
病春面颊飞红，紧咬着唇，目光闪烁，却不开口，我扶了扶她发髻间的玉簪，“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病春低着头看鞋尖，头埋得低低的，“城外传回的消息。”就连声音也是小小的。
她一袭红妆刺眼，显得喜庆，可是却有一股不安隐隐浮上心头，“病春，看着我。”不允许她拒绝，语气生硬。
缓缓抬起头，苍白地毫无血色，这不是我所认识的病春，她是个爱笑的姑娘，无论什么时候她都爱笑，烦恼通通离她远远的。
从前我爱在城外玩，似乎城外的人都知道模样不好的小孩是东凝殿下，有些人会疏远我，而有些因为怜惜我于是靠近我。可病春她没有，总是乐呵呵地在我身旁一口一口地叫我“殿下殿下”，清脆悦耳的嗓音仿佛是树枝上的小画眉。
所以我喜欢病春，她成了我心中的好孩子。当我看见那个小小的婴儿，那个我的弟弟秋末时，我就想把秋末交给病春照顾，把弟弟给最喜欢的病春照顾。
游氏一家答应帮我照顾我的弟弟，秋叶飘落，病春伸出一只手，三指朝天，信誓旦旦地说:“我游病春一定和爹娘好生照顾东凝殿下的弟弟，若有闪失——”病春眸光一紧，接着想开口，我拦住她，握住她的指，“若有闪失，就让游病春生生世世为秋末的妻。”
风轻轻吹来，我揉揉她的小脑袋，又说了一次:“可得照顾好我的弟弟，他若是有闪失，你可得对他负责。”
对，交给这个爱笑的小姑娘，我的弟弟才会快乐。
但是现在爱笑姑娘不笑了，她也不快乐，好像是因为我的弟弟。
很勉强地扯出一抹笑，病春认真地凝视着我，“殿下，这身衣服好看吗？”
不知为何太阳又晃上了头顶，耀花了我的眼，我点头:“很美。”
病春笑了，发自内心的笑，眼神却又忽然黯淡下去，唇边的苦涩漫出来，“我不想嫁给秋末了。”
目光冷冷收紧，我问她:“秋末在哪里？”
病春失魂落魄地摇着头，像个失去灵魂的躯壳，我再一次问:“我问秋末在哪里！”
她不回答我。
烈日当头，病春眼角有泪，而我冷静得如同看完了一幕戏，暖暖的光在脸庞散开，“看来下次不能去城外了，人人都知我行踪，丝毫没有隐私，反倒给我添了隐患。”
病春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失去血色的唇颤抖着，似是做了什么决定，病春紧闭双眼，缓缓开口:“殿下，我不愿嫁给秋末。”
我冷冷地看着她，不听她任何一个字，应该说我不相信她任何一句话，仅仅四天，我早已浑身疲惫，回到雀陵，本以为可以放松放松，可这突如其来的事情却使我的身体再次紧绷。
见我不回答她，病春发了疯似地向我哭诉:“二秋殿下他不喜欢我，一丁点也不喜欢我，他只在乎你，只在乎这个和他有血亲关系的姐姐。你说让他娶我，他挣扎过，最后还是心里默默妥协，只是因为你的一句话。如果同二秋殿下成亲是施舍来的，我宁可不要，我也不愿嫁给一个不爱我的人。”脸上的妆容模糊不清，渐渐还原了她原本的模样，我喜欢的爱笑姑娘。
“我也想要追求我的幸福。我曾经也很执着，像你对太子那样，可是有一个人出现了，他对我很好，他也很爱我，我很慌也很乱。二秋殿下说过要娶我，但是当有一个人对你很好，给你从未感受到的温暖，也会爱上他的不是吗？所以我不想嫁给二秋殿下了。正因为我卑鄙地喜欢上了别人，所以我不敢面对他。”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话还说得这么漂亮，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那张不施粉黛的脸，我希望她能笑笑，别这样哭了，她在我心里也算的上是个妹妹。
甚至她对我提起了离泱，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我可以一直一直等着离泱，她却没有等着我的秋末。
“殿下，你帮帮我好不好?告诉他，我不嫁了。”病春变了，但眼前的她似乎又是真实的她。病春有些急切，触及我的目光时又慌乱地避开。我觉得有些冷，连带说话的语气都有些冷。
“你要嫁的是秋末，不是我。原本你不想嫁，我是不会让我的弟弟勉强你，可你却说你是为了另一个人，那么我只好用大殿下的身份命令你，必须嫁。”
病春眼神突然暗了，我悠然开口:“不过作为秋末的姐姐，那我只好答应帮你。我不能让我弟弟受到伤害，我所在意的人，都不能受到伤害。”看着病春暗暗松了口气，我心里竟有一种快感，眼底却如潭底无限的幽深。
“你走吧。”我带着无限的疲惫，向寝殿走去，想要保护身边的人竟是这么难，登天也比这容易啊，不由自嘲。
路边开的那一丛花是病春当年亲手栽种下的，眼眶湿润了，心里难受得紧。她怎么会变，不管她做了什么决定，她都是我喜欢的孩子。
我步子一顿，转身走向她，她眼里痛苦的神色都还来不及掩饰，就变成了满脸的错愕，脸上还有泪痕，我错开她顿住脚步。
“别为任何人放弃任何事。”
太阳没有方才那般毒辣，被云霞遮盖住，万物仿佛失去了光彩。
“答应我，如果你不想嫁，那请不要让自己难过。”
秋末。心口一涩，匆匆离开。
可是我找遍了雀陵也没找到他，他应该回到雀陵了的，那他究竟在哪里？
依稀可见的天边的月，高高地挂起，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许多往事。
病春笑着围在我身旁，离泱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我，玉茗姐姐和我在被窝里咬耳朵，娘亲对我的冷漠，父君对我的疼爱。素梧同我不大亲近，却总爱甜甜地叫我姐姐，我也很疼她。每次邪太看我总是轻视的目光，眼里却泄露想和我亲近的神采。二娘对我说的每一句话都如淬毒的针扎在我心上。
就这样，我开始害怕，害怕我欢喜的孩子们不快乐，也不允许别人伤害我在意的人。
看见那个小小的人，孤单寂寞地站在我身前，好看的眉眼，冷漠的唇角勾不出弧度，我的弟弟比我还要可怜，所以我舍不得伤害他，哪怕一点。
这与离泱又不同，我希望和离泱在一起，却不是为了保护离泱。
我没有办法放开秋末，可我找不到他，夜色泼墨般地笼罩着雀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