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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话说文欣面对校园满树盛开的刺槐花,挥笔而就《刺槐花》诗,自顾自看了又看,念了又念,爱不释手,以至于上课时竟忘了讲课,开口便问:“同学们,我给你们读一首我新作的诗好吗?”“好!”同学们就喜欢他作的诗,齐声答应。文欣像受到莫大褒奖,从教案里拿出诗稿,激情而念:

刺槐花一束束,一把把。似冰雪凝枝,像珍珠坠挂。一束一束吐芬芳,一把一把赛奇葩。早晨,红颜迎太阳。晚上,笑靥把月拉。风儿一吹好多情,朵朵瓣瓣漫天撒。花下,姑娘插秧忙。花下,小伙扛犁耙。花下,生活正变样。花下,理想开了花……“啪……”文欣话音刚落,教室里的掌声便热烈响起,依旧激动的文欣刚要叫停了鼓掌,柴有刚却举手叫他:“秦老师。”文欣将手轻轻一挥,掌声停了。“柴有刚,有话请讲。”柴有刚倏地站起,大姑娘似的:“我想要你这首诗。”“我也要!”“我也要!”柴有刚话音刚落,其他同学便小鸟夺食也似纷纷朝他“唧唧喳喳”。这是文欣不曾想到的。“可怎么满足他们这并不过分的要求?”文欣略微想了,高兴地叫同学们,“我给大家抄在黑板上好吗?”“好!”同学们异口同声答应。

隔壁柴怀安上课的教室里,柴怀安对上节教的课程草草作了总结,便叫同学们:“现在大家把所学的课文再巩固一下。”同学们一听,脸上几乎是一样的神情:“又要我们巩固课文。”右墙角一个个子大些的学生却悄悄跟自己旁边的小同桌说:“柴老师怕是又要出去检查别个班的课堂纪律。”“不许说话啊!”柴怀安像听见了,冷冷一叫,缓缓出去。

文欣把诗整齐地抄在黑板上,刚把粉笔丢在粉笔盒里,安静的同学们中便响起轻音乐般的沙沙抄写声。“抄完了吗?”文欣问。“抄完了。”同学们异口同声道。“那请大家打开课本。”“秦老师。”柴有刚却又举手叫他。“有话请讲。”柴有刚又倏地站起,大姑娘似的说:“我想和您一起朗诵《刺槐花》。”“我们也想!”其他同学紧随柴有刚异口同声道。文欣好不激动:“那好,我们就一起朗诵一遍后抓紧上课好吗?”“好!”同学们的声音像百鸟齐鸣。“现在请大家望着黑板。”文欣说着,闪身至旁边和同学们一起望着黑板朗诵:“一束束,一把把……”

这声音像童声合唱,这声音像田园放歌,飞向春耕正忙的田地,飞向姹紫嫣红的山坡,同时飞向一片碧绿的学校菜地里。这一节没课,被柴兰杏特意叫来,给那一畦畦“扑扑”生长的绿油油的油菜锄草的柳成花,正锄得用心,柴兰杏冷不丁问:“秦老师春节上你们家拜年了吗?”柳成花不由胳膊一抖,锄尖带起的黑油油细土撒落到菜叶上,柳成花赶紧锄把靠肩,弯腰小心拨弄后,叫柴兰杏:“柴主任,你说啥笑话,秦老师他咋可能上我家拜年?”柴兰杏脸色一沉,锄尖险些锄到菜根,忙矫正锄头,脸上也随之漾起笑意,又问柳成花:“你们现在发展得怎样了?”

“这不是明着找碴儿吗?”柳成花很厌恶她这样问,但只在心里,嘴上却笑道:“柴主任的笑话真是越说越离谱,莫说我跟秦老师本就没什么,即使我有想法,他那人你不知道?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好好好!”柴兰杏最听不得说文欣的好话,像被揭了伤疤,一改刚才的和善,粗暴堵住柳成花的话,正色叫她,“我跟你说!你可别近秦文欣啊!否则总有一天你会走出这所学校,这既是我和老柴主任的意见,也是学校领导的集体意见。”“学校领导的集体意见?”柳成花怕听错了,当即停了锄头,用手背揩着额头,问柴兰杏。“不是咋的。”柴兰杏像跟她特别亲近。

其实柴兰杏不特别交代柳成花这些,柳成花也对文欣特别矛盾,扪心自问,她对文欣确有好感,认为他的到来简直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从他进校那一天起,自己就被他紧紧吸引,就想与他发展关系。若成功了,这确实不失为一件称心如意的好事:一起上课,一起回家。工作、生活,如影随形,还能从文欣身上学到很多东西。可过了一段时间,她才知道,自己想的这些很难实现。这所学校是国家办的,但却是柴家的天下,文欣在这儿被孤立、嫉妒、排斥,尤其是他们两个柴主任,好像与文欣不共戴天,而他们却又是这里的主宰。柳成花想亲近文欣,却觉得有难以逾越的障碍,要忘了文欣,却又像失去难得的宝贝,可要说叫她对文欣和工作作出取舍,她当然不能像一个理想主义者那样不要工作,因为教师这份职业对于一个农村姑娘来说,确实很难得,何况她又内向,没有其他能耐,所以她点头答应了柴兰杏的特别交代。

“铛铛——”下课钟声响了,伴随同学们鸟一般地飞出教室,文欣沿灿烂的刺槐花迎候的长长走廊风也似的“刮”进办公室,对在自己办公桌前正以目光迎他的柴默柱、梁远道都没看见,便“啪”地把教案扔在桌上,一屁股坐上板凳。

这节课是他与文琬关系断了以来最满足的,将自己写的《刺槐花》诗送给了像花儿一样美丽的学生,并圆满授完本节全部课程,这真是令人振奋的收获。此时的心情啊,真像刚才沿途那一树树刺槐花:灿烂、芬芳。情不自禁的文欣不由从教案中拿出诗稿,埋头又将激情融入诗中:“一束束,一把把。似冰雪凝枝,像珍珠坠挂……”

“啪啪啪……”突然一阵激烈响声打断文欣的激情流淌,抬头一看,秀色可餐的柴兰杏正母夜叉般瞅他。“有事吗,柴主任?”文欣如梦方醒。柴兰杏像要吃了他:“你问自己。”文欣不解:

“我怎么了?”“你看诗?”“看诗怎么了?”

文欣出奇的镇静像一桶易燃的汽油泼在柴兰杏的烈焰上:“啪!”柴兰杏又竭力拍了桌子,狠指文欣:“办公室里不能看诗?”“谁说的?”“我说的!”柴兰杏手指自己,“看诗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文欣想笑:“别扣帽子好吧!现在是课间休息时间。”柴兰杏理屈词穷,却飞扬跋扈:“课间休息也不许读诗。你不服从领导,不过是发泄没当到模范教师的不满!”

这扯得上吗?柴兰杏真是哪壶不开偏提哪壶,说什么不行?你偏要说那文欣想要忘记却怎么也忘不了,只好藏在心底隐隐作疼的过去。文欣受到莫大刺激,刺激得把柴兰杏当成少时老找碴跟他打架的二滚,脸“刷”地一沉,便要拍案而起,柴怀安乍从门外像有备而来,冷冷叫他:“秦老师!”文欣像被注射了强力镇静剂,再站不起来,愣愣望他。“其实你还不止兰杏说的在办公室里看诗,刚才你在课堂上还跟学生们一起朗诵你写的诗,我都听见了,谁知道你写的诗有没有问题?”文欣像遇到两个让他有口难辩,却又无法脱身的糊涂蛋,将刚看的诗“哗”地朝他们面前一推:“这就是我写的诗,你们看有什么问题?”

“吵什么,吵什么呀?”柴育英几乎是接过文欣的话从门外风也似进来,柴兰杏像遇见公正仲裁,指手划脚将经过尽都说了,像刚生产的母牛呼呼喘气。柴育英问文欣:“秦老师,是这样吗?”“是的。”文欣拿诗给她,“你看我写的诗有没有问题。”柴育英接过,像鉴定专家,仔细看了,像自言自语,又像对柴怀安他们说:“没问题呀!不是写得挺好吗?”柴兰杏一听,像突然疯了:“他这是严重的小资产阶级情调。”柴育英和蔼叫她:“别吵好吗?影响多不好。”遂叫她和柴怀安:“你们跟我来。”柴兰杏恨恨瞅了文欣,与柴怀安一起跟她出去,将到门口,柴育英突然回头说后面坐的,当了半天无声观众的梁远道、柴默柱:“你们也是,就不知道劝劝柴主任。”远远聆听她“教诲”的梁远道、柴默柱都没吭声,但神情分明在说:“劝她?她哪是依劝的人?”

进了自己办公室,柴育英请柴怀安他们坐。柴怀安坐了,柴兰杏却像不服气的孩子,直挺挺站着:“我不坐,我只想听你说这事咋办。”“什么咋办?”柴育英将要落座却不坐了,说她和柴怀安,“我是怕你们在那儿让人笑话,才叫你们过来。”遂问柴兰杏,“看看诗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这都啥年月了,还说那有特殊年代色彩的话,人家秦老师那诗写得就是好,我倒希望你们也看看,写写,写得出来吗?写得出来吗?……”

柴兰杏还当她要和他们合计怎么处理文欣,没想到她却说出这话,心里的无名火“腾”地蹿起,要张嘴又说,柴怀安却冷冷问她:“还说什么?”柴兰杏真的不再说了。

“铛!铛铛!”晚办公结束的钟声在文欣、柴兰杏心里依旧不平中敲响。柴兰杏一反常态将面前的办公用品胡乱朝前一搡,倏地站起,气冲冲出去。经过相对而坐的文欣、柳成花时,又一反常态,不邀正暗暗等她的柳成花结伴而行,而是头也不回,径直出门。柳成花呢,也像今晚特意不与她一道,直到现在仍然磨蹭着捡这搁那,不时还一反常态瞟冷脸收拾东西的文欣。若是往日,文欣肯定察觉,并悄悄与她“纸条通话”:“有什么事吗?”可今晚心里搁着白天的不快,毫不觉察不说,还先她走了。柳成花明显失望,想跟他出去,但望一眼特意没走,正密切注意他们似的柴怀安,只好若无其事又捡东西。

柴兰杏回到寝室,不像往日洗了身子,睡到床上,就着灯光,品收音机里河南电台那乡味醇厚的豫剧唱段,再满足入睡。而是睡到床上便把灯吹灭,也不开收音机,便闭眼要睡,想忘了心里不平,可眼越闭紧,柴育英的话偏越响在耳边:“……人家秦老师那诗写得就是好,我倒希望你们也看看、写写,写得出来吗?写得出来吗?……”气得抬脚把床使劲一蹬:“老修女。”乍听门被轻轻敲响。

回到寝室,文欣也像柴兰杏一样,无意继续往日这时雷打不动的寝室生活:看书,或写点东西,以消除一天教学的劳累。而是对灯而坐,不动不睡,只想白天柴兰杏那蛮横无理的“挑衅”——“看诗就是小资产阶级情调……你不服从领导,不过是发泄没当到模范教师的不满!”——更加觉得烦躁不安,这是与文琬关系失败后受的又一次打击,而这一打击又重新刺伤了他刚自我修复的意志伤口:“怎么办?路在哪里?”文欣越想越忧,越想越烦,索性站起,吹灭了灯出门,要到波光粼粼、蛙鸣阵阵的堰埂上站站,但想到那儿四面临路,偶有行人,只好穿过食堂后门,来到校园后的西北墙角,面对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菜园而站。泥土的芬芳,夜空的清新,村庄里的灯光,远近的蛙鸣,竟让坚强的从不后悔的他又想起远方的文琬:“文琬,你现在好吗?”

春节前送走文欣后,本就沉默寡言的文琬,心事重重,连与家人的正常招呼也绝少打了。晚饭后的上官局长虽然老早就进了卧室,坐到床上,但文琬终日郁闷的影子却总在眼前浮现,不由“唉”的一叹,突然听见房门被敲响了。因为平时绝少有谁这时找她,所以上官局长略微一愣,叫声“请进”。门被缓缓推开,原来是文琬,关了门,到她面前,像换了一个人,微笑问她:“还没睡呀?”上官局长冷冷反问:“我睡得着?”文琬在她面前坐下,顿时慎重:“有什么事吗?”上官局长又反问她:“你说呢?”“哦!我知道了。”文琬才知,她其实是在操心自己,脸色不由沉了,才如释重负道:“妈妈,我正是来和您谈这个问题的。”上官局长脸色沉重:“你知道我想什么问题?”文琬微笑叫她:“妈,我想处朋友。”“处朋友?”上官局长如被五雷轰顶,喜忧参半,正色问她。

柴兰杏听门被敲响,顿时一惊,却小声问:“谁?”“我。”门外答声虽然也小,但柴兰杏却听出是谁,当即从床上一蹦而起,整了睡衣,捋了秀发,把门开了。柴怀安贼也似的“哧溜”进来,随手关门,柴兰杏这才点亮了灯,小声咕叨:“明知半夜,人家睡了,还跑进来,不怕被人看见?”“怕谁看见?”柴怀安刚反问了,乍见怨艾十足的柴兰杏已和衣睡到床上,胳膊微弯,搭在被子上,秀美的右腿搭着床沿,秀发落枕,活脱脱一个睡美人。柴怀安直觉热血沸腾,哪还顾教师、领导、家门的庄重外衣,饿狼也似扑去,一把搂住,要狂吻她那涂满哀怨色彩的樱桃嘴唇,柴兰杏却毅然伸手一挡,趁他不备,使劲搡开,倏地坐起,捋着秀发小声嘟哝:“一点儿也不顾别人的感受。”柴怀安淫笑着问她:“不顾你的感受我会来吗?”柴兰杏颇显生气:“你就知道想那些歪事,你咋不说怎么帮我出今天的恶气?”“这个吗?”柴怀安满脸都是阴沉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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