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的生活简单而安平。瞎子以神奇的手法接好了连生腿上的断骨,也消除了他大臂膀骨的裂缝,少年们的骨伤总能百日而愈,连生的断骨却整整一年时间长终于痊愈。没有人责怪什么,村人对两个孩子能活着从万兽山里走出来甚为惊异,更在李惜惜的哭述里对连生的勇敢和仁义发自内心的敬佩。
瞎子和李云并没有嘱咐两个孩子以后行事小心,孩子们以命相拼的事情,在他们眼中看来没有什么大不了,似乎活着便要习惯这样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李云对他们的进步示以赞许。瞎子却没说什么,在不知久远的年岁里,他见到了太多的惊才绝绝。他鼓励李惜惜继续努力,万木生春诀她才刚刚入门,排名第三的神诀的真义远远不仅仅是控制草木。李惜惜一头雾水,但点头表示会努力修炼。李云倒是笑着对女儿说惜惜只一年便能以木成网,是为大才。李惜惜乐开了。
瞎子的黑棍在地上依然安静,连生想着那日巨熊的力量,自己的双臂已有与之抗横之力,却竟然还不能抬起黑棍的一角。
风从地上将黑棍绕起,送到瞎子的手里时,瞎子自语道:“有心就好,比有些人强上许多。”瞎子的重音落在‘人’上,连生听得有些刺耳,低下头,闪亮的眸子,有些暗淡。
片刻瞎子又低咕:“唉哟,人老了,就是喜欢多嘴。”
连生的修炼变成砍树。瞎子提醒他还有一年的时间。在过去这整整一年的时间里,他只能拄着一只棍子。
李惜惜十岁的这年,学会了下厨。
当瞎子为连生修好骨伤并告诉她不会留下任何残疾时,她不再流泪,她在林子里选了一整天,最后砍了那只‘丫’型的枝,去了皮,将枝烤干磨得十分光滑,绕了布条,一层压着一层,压得厚厚的,软软的。她将它送给了连生,在连生的道谢里,她笑颜如花。然后,她跟连生讨教炊米油盐,连生手脚不便,她便成了这个特殊的家里的小厨娘。
连生拄着拐,或在灶头填柴,或在锅前教李惜惜做饭菜。李惜惜则听从指挥,偶尔放多了盐,就来一句‘都怪你,我本来是要少放的’。也经常听到李惜惜命令大叫‘放那,让我来。腿都不方便,还想逞强吗’。
“都怪你,火烧那么旺,害我把饭烧糊了。”
“啊?没油了,连生快去李婶家借点油。”
“放那,碗由我来洗。”
…………
阳光下,或者烛火微黄的光中,两个孩子简单的进餐总显得温馨,李惜惜会笑嬉嬉地给连生夹菜,总把连生的碗堆得高高的。
“快吃完,爹爹说吃得多才能好得快。”李惜惜总是早早吃完,手撑着小脸看连生吃饭,似乎连生吃饭是一件很有看趣的事情。待连生吃完,她会很快地收拾碗筷。连生行动不便,却总是跟在她身后,帮一手,加一瓢水,接一下抹布,擦擦桌子……
这是一整年的时光,那平凡的生活剪影里,是两个形影不离互依互靠的身影。
李惜惜天赋极高,从熊战掌下死里逃生回来,只半年,便凝炼了气珠,元力收缩在气珠内,压缩得更为精纯浓厚。她对天地间的木行元力的操控也再上一层楼,借助李云送她的红发带,她终于能够控制元力像风般流动,托着她腾在空中。某日,在连生羡慕的目光中,李惜惜手握红发带,轻吟法诀,飘然而起,襟飞带舞,一袭红衣,宛若仙女。
“好看不?”天空上,李惜惜笑嬉嬉地问连生。
“好看。”连生仰头回答,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为惜惜姐高兴。
“等我对这些元力控制得更好了,我就带你飞。”
连生心底对修行有多大的渴望,便有多大的武道锻炼动力。
那林子里,便经常能看到吊着绷带拄着拐的少年,抡着斧子,一斧子一斧子地砍比他粗壮数十倍的巨木,在他的边上,是一道飞来舞去的红色身影。
连生伤好的那天,瞎子的黑棍如秋叶般飘荡落在地上。连生脱掉上衣,光着上半个身子,身板纤细,肌肤如玉,净无瑕疵,看上去有几分柔弱。连生发力,那如玉般的肌肤下肌肉开始疯狂地生长,骨头咯咯作响,连生低声嘶吼,似乎挣脱了某种束缚,连生长大,看起来,如一只有力的小兽。
他双手握住那只黑棍,手臂张紧,后臀下蹲,棍子没有起来,他的双脚却开始下陷进土里,他脸上撑得血红,却不想放弃。心底有些不甘,他用了自己最大的力量,却甚至连棍子动一下都感觉不到,他唯一的感觉是无力,就像是在用双手推一座山,那般沉重。那棍子便如稳如沉山,动也不动。
连生放开了手。从泥土里抽出双脚。身子像泄气的球,回复到原来的柔弱少年。
有些无助,还有一些他自己不能明白的感受,只是心里不舒服。站在那里。李惜惜过来,拍拍他的背,说道:“这次不行,咱下次。”
风吹袭地上泥尘,钻进黑棍下方,托住黑棍。黑棍像是轻叶般随风飘飞,没入瞎子的手里,瞎子握住,撑着它向老木屋走去。边走边语:“进步很大,继续努力。”
连生抡起斧子,走向林子里。
李惜惜跟上来。
“世间之事,便在人为,皆无不可。”李惜惜与连生并排走在林间,时不时说上一句,安慰着连生。
“还有一年呢。”
“谢谢惜惜姐。”
“你一天要谢谢我多少次呢?真是的。那是爹爹教我的。”
“谢谢叔叔。”
“……”
李云腰腹中断,却以神奇的方式活着。他以大爱教导着女儿,又命何尝不是教导着连生。李惜惜将从爹爹那里学到的一切全数教给连生,传说中的七大神诀之三万木生春李惜惜也毫无保留告诉了连生。
连生听懂,感受不到元力。却将神诀一字不差地记在心底。在李惜惜的鼓励中,连生心里坚信,有朝一日,他也能成为移山填海的大术士。
这大概便是无知者的无畏与乐观。瞎子这般认为。有很多事情,连生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什么是魂。他不关心李云的心意,就算他亲自教他神诀,他也不会在意,活久了,好多的事情都看淡了。况且,他不知为何,竟有时候也会有那么点期待,也许那只是他所理解的关于仁爱的缘份。
“但愿世事,如师如言,永远不料。”瞎子在心底想。
自然的偶遇,看到他舍身为他人,一时心生有不忍,便是缘起。
缘起而命改,便再多改一改又有什么不可以。
似乎想通了某事,又似乎觉得自己竟然还在为凡事纠结,瞎子自嘲地笑了,笑容牵扯了他枯皮的脸,两眼空空黑洞,看上去那笑显得阴森。
连生的腿上重新绑上了负重。瞎子甩给连一的那些仅指长的小带子里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连生带在腿上后,举步唯艰,每一步都像是想要抬起那黑棍般几乎需要他用尽全力。瞎子给他的斧子没有锋,更沉重异常。给他的手环亦是如此。李惜惜曾试图拿起那斧子,却动用元力亦不能。
李惜惜在惊叹连生巨力的同时暗自腹诽瞎子如此折磨连生。
连生拖着沉重的步子,带着重环的双手抡起斧子,默默地砍树。
钝口无锋的斧子撞击在树杆上,木屑飞溅,李惜惜在边上为他喝彩。只有连生深知,那每一斧,巨大力量的消耗都让他心如火烧。而每一步,便几乎扯散他全身的骨头。
行动极为不便,连生在灶前填柴,映着火光看着灶头忙碌的李惜惜倩影,有些不好意思道:“惜惜姐,是我太笨,不能帮你洗碗了。”
李惜惜炒着青菜,盯着锅里说道:“你身上负重如此,还能抡斧砍树,你才不笨呢。不过,瞎子爷爷也真是的,也不至于大病初愈就让你这般受罪吧?”
“师傅这样做,一定有道理的。”
“什么道理?”
“……”
连生夹菜时,李惜惜笑开了。
手上的环不知何物,沉重让人难以适应。连生胳膊颤抖,夹的菜送到嘴边,张口去吃时,却掉了又掉,好不容易才能吃上一口。
李惜惜搁下碗筷,将椅子摞过来,坐在了连生身边。从连生手中夺过筷子,夹着菜,端起碗,将饭菜送至连生口边。
“我来喂你。”明眸默默,注着连生。
连生脸一红,张口吃饭。
“哈哈,连生不好意思啦。”
连生的脸更红了。
“我是你姐,脸红什么。”
……
瞎子对连生的要求很简单,一年之内,背负着它们,穿山跳崖,攀树跃林。
这对于现在走路都困难的连生来说,却是极大的挑战。
很少去想能与不能。连生只是默默地抡斧子砍树。他坚决不再让李惜惜喂他吃饭,他重新开始掌起大勺。
他带着负重,慢慢适应与它们不分不离的生活。
渐渐地,他与李惜惜争抢掌勺大权时也得心应手起来。
在那些沉重的枷锁时时相伴的日日夜夜里,连生的力量超乎想像的飞快地成长。他开始单手抡大斧、他开始轻松行走、他开始奔跑跳跃,他的斧不再砍入巨木,却只撞在巨木的枯皮上,他围着巨木走一圈,便抡着重斧划着圈,一圈一斧地撞击在树杆上,残裂的枯皮四下飞舞,连生行走其间,挥斧动作行云流水般,浑不在意濺到脸上发间的枯皮。斧子在树杆上的留下的痕迹连成一圈时,连生将斧子抛开,大吼一声,双掌发力,重重击在树杆上,转身。
从边上的巨木里扯出钻进其中的斧子,连生开始重新抡斧划圈。身边,好几人才能合围的树杆从连生重斧方才撞击的圈处断裂横飞出去。巨木上错纵相连的枝杆相互牵扯,一时间,树叶飘舞,残枝漫天。安静的林子里,轰隆一片。
李惜惜站在不远处,舞着红发带。巨木倒下之前,那些本来乱飞四濺的叶子汇成一条绿色的叶带,随发带带加舞动。李惜惜认真地感知从那些叶子上传来的波动,她全力以赴,让那漫天落叶汇成一带,不露一片落地,锻炼着她对元力细微之处的操控。
连生的食量也随着他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开始带着负重跟着村子里的成年男子一起打猎。李惜惜自然跟着连生不放。村人们沿着万兽山边向北,总能猎到野猪野兔之类。连生与李惜惜则敢于翻过山去,击杀更大的野物。但,二人也不轻易翻越山脉第二层。
连生越来越适应负重了,他渐渐地回复了行动上的正常。
冬雪消化,春去秋来,一年在连生刻苦的锻炼里很快过去了。连生已经能一斧断木,一掌碎树。
瞎子收回了加在连生身上的负重。将棍子扔在了地上。
连生对自己的力道很自信,但他纵然肌肉爆涨骨骼横生,用光了全身力气,那只黑棍也只是在连生的双手下轻轻擅了一下,之后连生不论怎么用力,那棍子自是再也不动了。瞎子没有给连生失望的时间。他平淡对连生说道:“跟我来。”
李惜惜为连生不平,也怀疑起黑棍的重量。她想不明白,在瞎子爷爷手里轻如枯枝的黑棍,怎么连生却举不起来。
连生跟着瞎子身后走远。李惜惜不再多想。跟上去。
削壁前,瞎子面向茫茫黑海,想了许久。
连生站在他的身后,李惜惜站在连生边上。二人沉默着,等待瞎子教诲。
深吸的气慢慢地呼出,瞎子‘遥望’海的深处,平淡问道:“惜惜,你想听连生的故事吗?”
李惜惜莫名其妙。自己与连生朝夕相处,连生那些苦难的过往或多或少她都听他说过一些。瞎子爷爷此刻又想说些什么呢。
在她的沉默中,瞎子又道:“算了,听就听吧。”瞎子不理会二人作何反应,悠悠道来:
“这世间,活着的,并非只有人。大千世界,生灵种种,得灵智者不知凡几,为兽为妖,却只有人间繁华,诸多乐趣,便有大妖猛兽逆天修行,化为人形,期望过上人间日子,更有得道而心生眷恋者与人相通,生儿育女。可世人眼光狭私,总以妖兽无心,邪恶险陋故,不允人妖相恋,于是总生祸事,多发纠葛,死伤泛泛。死者痴念不解,又生鬼魅,游走世间。这人间,走来行去的,你能看见的,你看不见的,人人鬼鬼,妖妖兽兽,太多太多。说来世人多惧,其实最险恶者莫过于无心。妖有心便成人,人无心便是妖。妖魔鬼兽,本质究竟是何物,只在一心。”
瞎子停下来。
转身。
对着连生。
轻轻道:“你不是人。”
李惜惜闻语惊疑地看着连生,看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脸,看着他自己一般的身子骨。不相信地回想着与连生相处的朝朝夕夕,她极力的寻找连生不是人的证据。她想到了的右脸上那只灰白的眼睛,她想到了他的巨力,他发力时疯狂地生长,她还是不相信,他不是人,他只是比较奇特,他那么善良。
连生身子一震,不愿相信地低下头。原来,消失在雪地里的那个声音说的都是真的。他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瞎子不理会二人的反应,继续说道:“人的修炼依靠魂魄,三魂主精气神,六魄中五魄司金木水火土。五魄只要有任何一魄觉醒,便能修行五行控法,凝炼自身元力,操控天地元气,施展强大五行控术。妖兽则有灵,强大的妖兽便能聚天地元气于自身的妖灵中而呼风唤雨,鬼魅便是死去的世人无处可归的魂魄,强大的那些人的魂魄,死而不僵,自然有超乎想像的法力。”
瞎子像是在自言自语,讲着一些与他无关的事情。连生却听得很认真,脑海里全是那日深海之下的种种。
瞎子再次对着连生道:“你没有魂,也没有灵,只有两颗魄,一颗水沉睡中的水魄,一颗便是那一直都没人知道是何用处的第六魄。你想修行,着实困难了些,没有魂力聚气凝神,就算水灵之魄,也无神元。”
“你也没有灵,不是妖兽;你又有血肉,不是鬼魅,你觉得自己到底是什么?”瞎子又笑了,笑地阴森森的。李惜惜听着瞎子的追问,不再吃惊了。瞎子述着何语,她早就听不进了,她一直在想,想到最后,她明白了,不管连生是什么,他都是她的弟弟,是舍了命救她的弟弟,世间,有谁这样待你,管他是人非人呢?
连生不再低下头。
他抬起头直视瞎子空空的眼洞。
声音很温和但很坚定。
他慢慢说道:“我是人!”这不是定性,而是表心。不管我是什么,我是要做人的。连生心里这样想着。
“咳咳咳。”瞎子笑得更灿烂了,笑到咳喘。他抚着连生的头,赞叹道:“可爱的孩子。”转瞬间又用厉声道:“那便记住你人的这种身份,那是你自己选择的。不要在将来有一天,辜负自己的选择。”
连生在心底坚定。
“这世间的妖,最怕多情,这世间的人,最怕无心。想要做人,别把心丢了就好。”“就算没有元力,这世间有人曾经只以武力便横行天下,想像下,要是你的武力强大到拳碎绵山,脚裂地土,快如闪电,就算是术士,又有几人能耐你何?”
“很久前,有人中了巨毒,药草尝尽,不得解方,后来吃了半片花,她体内积年的理不清的巨毒全数得解。后来,她以此花制药,本为好意,却不想食之者竟然中毒而亡。”
“人帝的藏书阁里有一本书叫《无知》,记载天下奇异。有一处记载了一种花,名叫‘生魂’,书中只三句话:食之可解万毒,种之万毒不解,经心可生三魂。说的便是那花。”
“只是千年来,已经不曾听闻过有谁曾采得此花了。很久前,倒听人说西北极地的冰山上,见过生魂草,只是不知道现今它有没有开花。”
“你的眼睛好像能看得很远,不过,你连元力都没有,还是别用了,用多了会瞎的。你想成为我这个样子?咳咳咳……”瞎子说道将空洞的双眼蹭到连生脸前,笑了。今日他似乎很开心,笑声很多。
“世间很少有人的魄中的元力只精纯一属,这种魄太强大,世人称之谓灵魄,是天下的术士日思夜想的东西。我很多年没有同时遇到两个灵魄了。木灵与水灵,你们要好好珍惜。”
“哦,还有一种强大,是数魄同开。能觉醒一魄的人已经极为荣誉可以成为术士一员,觉醒两魄同时施展两种元力的人该是多么的庆幸呢?连我活了这么久,也还想再遇到传说中的五魄同开,同时施展五行元力法术的人啊。不过,别担心,千百年了,能再同时觉醒四魄的人,已经闻曾未闻了,又何况是五魄。”
“这世间,很大,你们甚至我都想不到。它有多高,它有多深,它有多宽,从来没人知道过。”
“活着,或者想要活着,就要为自己的心里找个目标。我希望你们有朝一日,也能成为想丈量天地的人。”
瞎子再深吸一口气,许久,才缓缓地吐出来。他笑的应该极其开心的。因为他咳喘得很厉害。
“有些老朋友回来了,我要去见见。”
连生终于明白了老人今天为什么这么多言了。他向瞎子走近两步,看着他枯皮的脸,他空洞的眼,叫了声“师傅”。
“总有再见时吧。你连棍子都举不起来。”瞎子将手中的黑棍在地上敲了两下,连生听清了,原来,那黑棍真的只是木头,可是是什么树木,纤细如此,却沉重那般呢?
“所以,继续努力吧。别去打扰那些巨兽了。前辈们定下的规矩,坏了总有些大不敬之嫌。”
瞎子抖了抖手中的黑棍,不知道从哪里掉出一串小布袋。像落叶一样慢慢飘落在地上。他指着袋子说“把这些像之前一样绑在腰腿之上。”说着又不知道从哪里拿也一双黑环,也不多说,便套在了连生手。
连生顿觉手上一沉,双手便坠了下去。脚下的碎石竟也瞬间崩碎。
连生弯下腰,十分缓慢地移动着双手,将地上的小袋子拖过来,绑在脚脖间,可是他再也没有力气拿起剩下的袋子。
瞎子笑道:“如何?”
连生没有回答,倔强地开始变化,他的肌肉膨胀,骨骼爆涨,几息之间,已经如虎兽一般身形雄猛,而即使,这样,他才堪堪将袋子提起,系在了腰间。
瞎子抬起棍子敲敲连生的头,又用他那枯枝般的手在李惜惜的小脑袋上轻轻拍了拍,便拄着那棍子,佝偻着,极为缓慢地向西走去。
连生与李惜惜跟上几步,瞎子背在身后的手挥了挥。
轻风中传来瞎子的低语。
“适应了这套风尘,风萧才会认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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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上。连生心情沉重。他想起那个声音:“你不是人。”如今再经老师口述,他终于相信了他原来不愿相信的事实。原来,自己真的不是人。好不容易才活到人群里,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总能关心自己的姐姐,现在却……连生不知道李惜惜会怎么想,世间,虽然自己坚定要像个人一样活着,可是如果让别人知道,又有几个人愿意与非人的东西朝夕相对呢?
苦难生活的光景里,连生尝够了那孤独,因而此刻,他开始恐惧。
他的脑子里,那个小姑娘对他道“你就八岁半”,那个小姑娘照顾他洗脸穿衣,那个小姑娘喂他吃饭……
什么时候,生活里有我便有你了?
只是,若我非人,你还会待我如往昔吗?
连生不敢去看李惜惜。
李惜惜却走过来,拉了拉连生的衣服,直到连生抬头看着她。眸子幽幽,她注着连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地对他说道:“连生,我是你姐姐!”很平常,她的话很平常,却充满力量。
连生看着李惜惜的双眸,那幽幽眼波里,满是真诚。连生复杂的心情在那一汪清泉里,消释开融,不再沉重。
他看着她,她的眼睛清幽幽,脸上白嫩中泛起微红,朱唇轻抿,样子那般好看。
“谢谢惜惜姐。”他诺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么感谢她。
“我说,你一天要谢谢我多少次?”
李惜惜转身,背着手,依然那副老师模样,迈着豪步,向村子回去。
连生吐出心中的浊气,艰难地迈起步子,追向李惜惜。
有轻风袭在脸上,他突然觉得世间原来分外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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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山上有人慢慢走来,忽然间,他看到连生的背影。加快步子,跃上一块巨石,眯着眼睛,出神地盯着连生消失的方向。身后,一条银色的长尾在阳光下,闪着鲜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