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师门,他便成为师傅的最爱。
师傅练的是刀。年迈的师傅行走江湖数十载,惩恶扬善,除奸俘魔,一手名冠天下的绝技“天罡霹雳”,还从未遇见过真正的敌手。
惟独十八年前,红叶山庄,与沙通天比武那次,师傅拔刀的手居然慢了半拍。仅仅是这半拍,师傅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成为了今天的“独臂霹雳”。师傅清楚得记得那是一个风雨肆虐的深夜,身高七尺的沙通天宛似一块坚实的赤铜高高耸立在红叶山庄的浮桥上,狰狞的霹雳在其头上轰然崩绽,密集的雨滴却没有打湿其半点衣衫!就在师傅提气纵身拔刀相迎的一瞬,沙通天五岁的女儿月岚忽然从瓢泼似的雨雾里哭喊着奔扑出来。
师傅拔刀的右手就在电石火光的一瞬,像段枯败的树枝永久地滞留在了红叶山庄落满涟漪的荷塘里。
即便如此,沙通天还是没能躲过师傅左手的致命一击。那一刀的速度与劲道,恰若霹雳,似闪电,如激荡八百里山川的飙风铺天盖地摧枯拉朽…
十八年过去了,那一幕惊世恶战,仍叫师傅记忆尤新。
师傅跟他讲:“所谓剑是仁气,枪是秀气,棍是蛮气,斧是凶气,而刀则是勇气。狭路相逢勇者胜,无惧无悔!”
又道:“最好的刀便是最硬的刀,最硬的刀就像脊梁,宁折不弯!”
还道:“所谓‘天罡霹雳’,讲究的就是一个‘快’字,再硬气的刀,慢一瞬就是死路一条!而要练成天下最快的刀,首先就练拔刀!”
他恰恰正是弟子中拔刀最快的一个。有人悄声问他:“这么快的刀,以前是从哪里学来的?竟超越了师傅所有的弟子?”他低头不语,问的人多了,他才从牙缝里咬出几个字来:“我要练天下最快的刀!”
自此他开始了漫长而艰苦的拔刀。一千次,一万次,十万次。在夏天澳热的荒漠里,在冬季肃杀的枫林中,在春寒料峭的百花枝头,在金风吹皱的绿水江畔…
拔刀!拔刀!拔刀!汗水像蛇一般蜿蜒滚落,臂膀练就得似铜棍一般坚硬厚实,同门师兄姊的刀法与他相较已远远不可同日而语。师傅看他练刀,赞赏的眼神里渐渐就多出一份悲凉。
五年之后,唯他凭借绝佳的资质学成了盖世绝技“天罡霹雳”。一手钢刀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他给师傅跪下,就要辞别下山。
师傅道:“休要急着辞别,为我下山做件事罢?”
他问:“何事?”
师傅道:“为我拾回当年遗失的手臂。”
他大惊:“十八年了,如何能拾得回?”师傅笑笑:“十八年前,我曾暗中潜回过红叶山庄,那根手臂已经不在菏塘!为师只渴望死时,能得个全尸而去…”
他应诺下山。
时值初秋,万物萧杀。他于丘陵荒垣中,清风明月漫天星光下,提刀而行,忽然就仰天一声长唳,刀身发出尖啸,他横空一跃,朝无尽的虚空劈去,空气开始炽热地燃烧,河川亦为之地动山摇!
八月十五中秋,众人见他提一干枯断臂和色而归,欢声雷动。师傅激动着应身蹒跚向前,仔细抚摩验看,干瘪的眼眶里老泪纵横:“是我那只臂,是我那只臂啊!十八年了!”
仿佛就是在这喧闹的一瞬间里,众人耳边悚然划过山崩海啸的巨响,眼前一花,凛然凉气冲面而起,但也就是在一瞬间里,一切业已结束。
他的胸前赫然多了一柄斜插的钢刀!见者任谁都知道,这致命的一招正是师傅的“天罡霹雳”。众人惊呼地探望师傅,师傅已于长风中孑身伫立,仿若铜像一般,眼泪泫然扑地。
他大张着嘴,瞠着白眼,几乎致死也不相信这是事实,不相信自己苦练五年的刀技竟被师傅一招致命。
众人惊呆,却听师傅道:“将其女礼厚葬!”徒弟们闻之色变,再抬头看他。只见他已恢复花容月貌般的妩媚,长发随山风摇曳飘展。
“这是沙家的独门绝学‘伪阳功’,她果真便是月岚!五年…她竟伪装了五年!五年间她已拔刀一百八十万次。”师傅怆然涕泣:“殊不知,世间最好的刀法其实并不是‘天罡霹雳’,而是‘无心刀法’,只要有心,有爱、恨、情、仇,拔刀就永远不是最快!”
“世间绝不能再有人练成此刀法!”
众徒弟正听得痴迷,但闻一声长啸,师傅已纵身向万米深渊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