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潮雨的白貌山终于有了晴日。
青若水面前的木盆里浸着袁徐清昨夜受伤时着的血衣,把手没在泛着血红的水里,凉凉的。手掌贴着那青蓝色长袍,心头生出一阵莫名的依恋。昨夜的凶险还在眼前,可脑子里填满的不是那道恐怖寒冷的剑光,而是袁徐清散不掉的俊朗脸庞。
“青.青姑娘.”一个有些虚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青若水回头见袁徐清倚在东房的门框上,左手捂着胸口,嘴唇泛白,精神倒是还好。
“袁少侠!你怎么起来了!”
“不知青姑娘还好吗,东虎呢?昨晚他不是还帮我换好衣服扎好伤口,怎么一觉醒来就不见踪迹了?”袁徐清一边问道一边拖着身子朝青若水走来。
青若水见他蹒跚而来疾步迎上去,神色紧张地说道:“袁少侠,你负了伤就不要随意走动了,昨夜刘少侠吓坏了,见你一直未醒又不忍打扰,天微亮就起身回清剑派了,他说会向炎掌门禀明实情,袁少侠你的伤势虽未危及性命,但也要调养一段时间,你就留在这里休养些时日吧。我多少知道些医药之术,会尽心照顾袁少侠的。”青若水托着袁徐清的胳膊,虽然她的男女有别的观念较寻常人淡薄些,但也懂得授受不亲的道理,尤其自昨夜后对袁徐清腾升出了那种她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就觉得不若之前那般自在了。
“这样也好,哎,要打扰师叔与青姑娘了。都怪我昨夜太不警觉,让姑娘你受了惊吓。”袁徐清微微摇了下头,有些懊恼。
“怎么会,要不是袁少侠昨夜挺身相救,我或许已经死在那黑衣人的剑下了,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说这话时青若水有些害羞,一句话说到尾端声音越来越小。
袁徐清并未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问道:“青姑娘,之前可曾有过这种事,我一直在思寻昨日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难道是仇家?”他捂着胸口,还是有些疑惑,毕竟此地位于山岚深处,方圆几十里也就只有“竹忍轩”这一个茅屋,人迹罕至,怎会凭空出现剑术如此高明的刺客。
青若水摇摇头,她也想不通究竟是何人要对她这个深居山野且没有武功的弱质女流下毒手。难道是冲着她爹来的?可他们都在此隐居了十多年,再重的江湖恩怨也该消散了吧,清枢派都不计前嫌来此探望,更何况现在的周貌文早已不可能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青姑娘,你放心,我虽然负伤在身,但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和周师叔。”袁徐清的脸色虽是苍白,眼神却若山中磐石,青若水埋下头,阵阵暖风拂面而来,吹得她心思荡漾。
袁徐清就这么住了下来,青若水虽说要照顾两个人,但心中开着花就觉得时刻都是丽日蓝天。连日的晴阳也晒干了白貌山的潮气,初夏的天,什么花草树木都生得出葱郁,就连周貌文的身体也仿佛注入了生机,有了起色。
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濛濛的天像滴了些许墨汁的清水,有了光亮却还是模糊。青若水已经起床打理好行装,准备进山采药。混沌的光打在她的身上,像是起了霜。
“青姑娘!”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青若水回头张望,只见袁徐清也已穿好衣袍,站在墨色的另一端,向她挥着手。
“袁少侠?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天还没有亮呢,你的伤还未痊愈,为何不多睡一会?”青若水回身朝袁徐清走去,关切的问道。
“平日练功就是这个时辰起,早已习惯,只是之前都躲在屋里,刚才我听到有动静,担心又有行刺者便赶紧出来看看,没想到这么早姑娘就要出门了。”袁徐清答道。
“我是上山去采些药草与野菜,这个时辰出门正好,等太阳出来就热了。袁少侠快回屋休息吧。”
“采药?不如我陪青姑娘去吧,一来可以保护姑娘你,二来在这里修养这么久,也该四处转转了。”袁徐清不自觉的朝青若水走进了一步,隔着模糊的天终于看清了她的脸。她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好像有些欣喜却还有些担忧,“可是,袁少侠你的伤.”
“好多了,练剑之人受伤是常有之事,你看!”说着袁徐清抽出宝剑,在空中潇洒的比划两下,如游龙般的招式画出几条闪电。袁徐清的嘴唇紧咬着,他知道隔着这雾样的天色,青若水是看不出他隐隐作痛的。
“袁少侠快停下,我放心就是了.”青若水心中担忧,赶紧摆着手让他停下。袁徐清温润一笑,利落的收回了剑。
两人在白貌山的林子里穿行着,天地间也慢慢有了光亮。许是从小便在这山林间采药的缘故,青若水走山路时步伐轻盈,速度竟不输武艺高强的袁徐清。她看到有用的药草或野菜便低身小心采摘,一旁的袁徐清也学模学样的找寻着,两个人聊着笑着,不觉间太阳竟升到了头顶,朝阳穿过林子里昨夜聚集的湿气,幻化成一道道光束打在地上,宛如琴弦。穿梭其中,绚丽的光点落在他们肩头,伴着时时传来的鸟叫虫鸣欢悦地跳动着。
袁徐清听得了很多事,他知道了周貌文为这座不知名的山起名做白貌山,是周貌文与秋白羽名字的结合;知道了那破败的茅屋上挂着“竹忍轩”是因周貌文爱翠竹之潇洒,秋白羽喜忍冬之坚韧;也知道了几株无关紧要的药草与几种清脆可口的野菜。青若水不厌其烦的诉说着,仿佛要把自己知道的了解的都倾倒出来,洒在袁徐清心上。
袁徐清的神情中并无反感之意,相反的却是听得津津有味,侧着脸仔细听着,挑拣着传到脑子里的话,还不时发问着,似乎是想了解跟周貌文和青若水有关的所有细节。
“呀,怎么光我说了,袁少侠你也说说你的事情,”青若水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的滔滔不绝,怕袁徐清厌烦,赶紧回问道。
“我.我就是整日练剑,没有什么值得说的,青姑娘你继续说.我很愿听青姑娘讲这些事”袁徐清满眼温柔的望着青若水,害得她又红了脸。
两人继续在这密林中采药,青若水的心思总落在袁徐清的身上。就算他俯身隐在草丛中寻找药草,她也禁不住地朝他的方向循去,仿佛他走到哪里,阳光就洒在哪里。
忽然,袁徐清背后的密林深处一道黑影划过,青若水不由得一惊:难道那是前几日的行刺者?想到这,她扔下药筐冲着那道影子的方向狂奔过去,可走到近前左右巡视后却又毫无异常。她疑惑地摇摇头,难道方才是自己眼花了?
“青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身后传来紧跟来的袁徐清的声音。
青若水正要告诉他方才所见,一扭身子才发现身子一侧异常泥泞陡峭。
“哎呀!”青若水脚下一滑,整个身子沉了下去,眼看就要跌倒,慌乱之际,东抓西抓想定住身子,袁徐清一把扶住她的腰,扶稳了东倒西歪的她。青若水攀着他的肩膀,他的脸近在咫尺。袁徐清晃了下神,将她扶正后站到了一边。
“咦?这是?”回过神来的青若水惊奇的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个丝绣香囊,茶白色的锦缎配着碧色的边线,一面上还绣着个端正的“清”字,尾端的元宝结下坠着玄色的流苏,在青若水的腕边摆荡着。这定是刚才慌乱中不小心从袁徐清腰际扯下来的。瞧着这香囊,青若水的眼神黯淡下去。她爹说过送香囊乃女子向男子示好的信物,而袁徐清随身佩戴着,也许正是两情相悦。头顶的太阳不知何时变得毒辣起来,刺得她有点痛。
一旁的袁徐清见青若水一直出神的盯着这香囊,她脸上的笑颜也敛得越来越稀落,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不慌不忙的问道:“青姑娘是喜欢这香囊吗?”青若水抬起头,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话,她不想去印证自己的想法,却又止不住心中的酸意。
“青姑娘若喜欢就拿去。”袁徐清抿着嘴,笑意满眼地扬了扬下巴。
“真的可以送我?”青若水脸上的冰渐渐化去,扬起的眉角像春风中的柳叶。一面欣喜着,一面责怪着多心的自己。
“为何不可?青姑娘收下吧。就当做青姑娘照顾我这么久的谢礼。”袁徐清淡淡的笑笑,但有那么一瞬,这笑里揉进了一丝心虚,不过也就只有一瞬而已。
青若水低低头,细声软语的问道:“袁少侠,你能不能不要叫我青姑娘.叫我若水就好了.”袁徐清点点头,正要转身继续前行,青若水忽的抬起头,眸子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继续说道:“那.我能不能叫你袁大哥.”
袁徐清愣了下,复又恢复了温柔,噙着笑意,再次点了点头。
下山时竹筐已经被绿色填的满满当当,袁徐清背着,与青若水并肩往竹忍轩走着。两个人的脸上都漾着笑。袁徐清看着青若水,见她左手紧握自己的香囊,脸上是无边无际的春光烂漫,便憋了口气,张口道:“若水.不知你是否听说过.”
“爹!”
谁知酝酿许久的话被青若水的一声惊呼打断。袁徐清朝竹忍轩望去,原来是卧床不起的周貌文竟坐在了正屋的台阶上。袁徐清望望青若水着急奔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来日方长。”
青若水疾步跑到周貌文面前,关切却又有些嗔怒:“爹!你怎么在我不在的时候就起来了,要是摔倒了怎么办!”
“没关系,爹觉得好多了,醒来见你不在知道你又上山了,可见外面的阳光这般好便忍不住出来坐坐。”周貌文的气色果真比原来红润许多。青若水还想再说下去,周貌文许是看出来他这女儿要继续责备,赶紧岔开话,冲着袁徐清问道:“袁少侠,你的伤怎么样了?”
袁徐清赶紧作揖低头道:“回师叔,幸得青姑娘的照顾,已无大碍。”
周貌文见他这般紧张客气,笑道:“这荒山野屋里何须这般周到。袁少侠,我这没有礼数的,你师父最知道。”说完便作势起身,青若水赶紧去扶,把他送回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