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貌山上的日子单纯而轻快,不觉间袁徐清已在此住了两月有余。身上的伤好了许多,若不是大幅动作已不觉疼痛。此时也已是初夏时节,燥热的天惹得袁徐清有些烦躁。而在此期间,每次上山袁徐清都会陪在青若水左右,青若水对他情愫也越来越浓,似那春日的笋子,破土而肥的生长着。
又是一日山间的奔走,袁徐清眼眸流转,似是在犹豫什么。
“若水,听说秋前辈很会医药之术,看来你是得其所传。”袁徐清为后话起了头。
“我很小的时候娘就不见了,我这拙劣的药术不过是循着娘留下的一些书粗略习得,我也只会配药,不会施针。”青若水答道。
“那若水.”袁徐清顿了下:“你可见过。。或听说过‘天枢圣方’?”袁徐清语气故作淡定,紧张的神色和额头的汗珠却出卖了他。
“天枢圣方?”青若水疑惑的神情表示出她对这个的一无所知。袁徐清见她这副表情,看不出隐瞒之意。有些失落却也有些释然。
“奥,没什么,只是江湖上的一个传说而已,天色不早了,我们快回去吧,莫让周师叔等候太久了。”
“恩。”青若水点点头,没有看出他的异样。
回到竹忍轩,袁徐清与青若水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摘着刚从白貌山上摘的草药。
袁徐清见药草中有一种嫩黄色小花若隐若现身世特别,捡起一株举到青若水面前问道:“若水,这种小黄花也是草药吗?”
青若水看了那小黄花一眼,咧嘴笑道:“这就是忍冬花啊,就是我娘最喜欢的花。”她伸手指指他俩头顶上“竹忍轩”三个字,接着道:“这种花凌冬不凋,欺霜傲雪,故名忍冬。”
袁徐清恍然大悟,自语道:“这就是忍冬花啊。”他又望了眼铺在台阶上密密麻麻的各种草药问道:“这些都是给师叔入药的吗?”
“恩,这些都是我自己依着书上配的,一开始也不知疗效,不过现在爹的身体有了起色,看来是有用的了。”青若水答道。
“那师叔得的到底是什么病?”袁徐清埋头理着草药,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也不知,两年前爹出去找娘,回来时便开始卧床不起,我也请过山下的大夫,他们只知道摇头,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病。我没有办法,只能自己依着症状循着医书,乱配些方子,不过我觉得.这似乎不是病.”
“不是病?那是什么?”袁徐清扬起头,提起了兴趣。
“好像。。是中毒.”青若水也不确定自己的判断。
“中毒.中毒!?”袁徐清如被惊雷击中,手上的药草也散了一地,急切地追问道:“那你可知两年前周师叔去的何处?”
“好像是——什么山。。”青若水被袁徐清这忽然的认真吓了一跳,一时想不出那山的名字来。
“什么山!”袁徐清挺起身子,瞪大眼睛,死死盯住青若水,急切地等待着答案。
“咳.”两人的话被一声咳嗽打断。周貌文撑着拐杖不知何时踱到了两人的背后。青若水赶紧起身,关切的说道:“爹!你怎么自己起来了?身体好点也不能这么莽撞呀。”边说边架住周貌文,扶他坐在了台阶上。一旁的袁徐清也要起身,周貌文伸手压住了他的肩头。
“若水,爹今天想喝酒了,能不能下山去买点?”周貌文有些吃力的坐下。
“爹,怎么忽然想喝酒了?你的身体.”青若水心有担心。
“爹现在这个样子,酒又能有什么影响,就让爹尽尽****,也款待下袁少侠。”
“可是.恩.好吧,那我这就去,天黑前就回来了。”青若水有些不情愿,但也只好点了点头。
袁徐清想继续刚才的谈话,起身要陪青若水一起去,谁知话还未开口,周貌文就压住他的胳膊说道:“袁少侠会下棋吗?陪我杀两局吧。好久没下了,心里想得很。”袁徐清急于知道方才的答案。刚要应付道自己不会,却又想起其师炎苍云此生除了剑术外,最爱的就是与人切磋棋技,清枢剑派上下几乎人人都会些,这点必瞒不过周貌文,他也只好坐下,暂时放下方才的疑问。
青若水为两人布好棋局,提好酒壶下山去了。周貌文将黑棋递于袁徐清,自己把玩着手中的白棋,扬扬头,示意袁徐清出棋。
两人伴着微拂的清风,在棋盘上纵横黑白,只是袁徐清本就内心不定,加上棋艺不精,回过神来时,棋盘上白子已经占了半壁江山。他这才紧盯棋盘,想从中寻得些转机。对面的周貌文泰然自若,脸色还是苍白,眼神却是沉稳有力。
“袁少侠所配之剑可是清枢派名剑‘醉月’?”周貌文似是不经意的问道,轻轻落下棋子。
袁徐清神情中透出些得意。“师叔果然慧眼,这正是‘醉月’。”
他的得意是情有可原的。清枢派以剑术见长,派内更是宝剑无数,最重要的莫过于那把镇派之宝--清枢剑,清枢派也由此剑而来。清枢派另有七七四十九把绝世好剑,排在头三位的便是“灼日”,“醉月”,“揽星”。这“醉月”宝剑,寒亮有光,纵之铿然有声,复直如弦,专门传于天赋异禀的弟子。每五年清枢派都会举行比武大会,最终赢者可配得这把宝剑,所以能配得上这把剑的清枢弟子必定是深得掌门之心。
“袁少侠真是年轻有为,看来是深得炎弟的青睐了。”周貌文顺水推舟。
袁徐清并未在意,眼睛死死盯着棋盘寻思着出路,敷衍道:“师叔过奖,徒儿不才。”
“那不知道袁少侠年方几何?”周貌文倒是轻松惬意,斜支着身子,追问道。
袁徐清未曾抬头,淡淡的回道:“十八。”
周貌文盯着眼前这清秀的少年,神情忽的一转问道:“奥?十八?那可是到了‘取风’的年纪了。”这话拖得悠长,毫无掩饰的话中话。
袁徐清眉头一蹙,心头闪过一丝畏惧,一种他自己也不知从何而来的畏惧,一抬头正撞上周貌文毫无回避的目光。他甚是惊诧前几日无光的双目这时已经放得出有力的光芒,不怒自威的神情,刹那穿得过人心——或许这才是当年那“东风扇”该有的模样。
袁徐清慌了神,手上的棋子掉落在了棋盘上,他赶紧避开那犀利的目光,低头一边拾拣一边搪塞:“恩.不过我还有半年才到十八岁.或许那时师父会交予‘取风’的任务。”
“奥?这样啊,袁少侠这么年轻有为,一定是个重任啊!你说,你师父会不会把他当年没完成的那个任务交予你呢?”周貌文玩弄着手里的棋子,脸上恢复了原先的不羁,视线从袁徐清脸上扫过,稳稳落在眼前的棋盘上。此刻袁徐清心头尽是被瓢泼大雨激过后的寒冷,脸上讪讪的,不知如何作答。
袁徐清恍神许久,周貌文嘴角扬笑,催促道:“袁少侠,快出招啊,莫让我这个病人等得太久啊。”
啪!
阵阵落棋的声音也敲在袁徐清胸口上,他慌乱不择出路,由步步为营的防守转为盲目进攻,本来已有起色的黑子军又陷入了白棋的重重围困。
周貌文一颗一颗收着被自己吞下的黑子,脸色忽然认真起来:“袁少侠,这走棋如人生,往往需要以退为进。年轻气盛,急功近利倒也在所难免,只是莫要输到一败涂地才发现回不了头。”
袁徐清额头渗满汗珠,只怯怯地低着头闷声应和。
周貌文又开了口:“这白貌山不过是我和白羽隐居的小小山林,若水也不过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我想你师父一定只是念及我们的兄弟之情,才派胡女侠和袁少侠等徒众往来探望的吧。”周貌文脸上还是泛着笑,嘴舌里却射出颗颗寒钉,每一颗都打在袁徐清耳朵上。
“而那日的黑影人,也一定只是恰巧而过的黑心飞贼,想夺得些许银两才行凶的,你说对不对,袁少侠?”
听完这话袁徐清已经全无下棋的心思,赶紧起身,额头垂到胸口,微微颤抖地作揖道:“师叔棋艺精湛,晚辈输了。”
“哪有,此局绝对还有转机!袁少侠,做事总要善始善终才好。”周貌文挥挥手示意他坐下继续。
“晚辈愚钝,已经看不出这棋局的胜意。”袁徐清还是未敢抬头,他怕与周貌文的目光相撞,那种带着微笑却穿得透他全部心思的眼神,着实无力招架。他陡然明白了自己的幼稚,这看似颓落的“东风扇”,锐利丝毫不减当年,即使重病缠身,困于床榻,也早对他师父的用意和他的来意了若指掌。
话已说道这等地步,袁徐清明白自己已无继续留下的必要。埋头继续道:“晚辈的伤势已无大恙,无需再修养,也打扰周师叔和青姑娘太久了,明日便动身回清枢派,向师父领罪!”
盛夏的夜,各种无名小虫喧闹着,竹忍轩内的周貌文和袁徐清举杯对饮。青若水正坐在屋外的台阶上静静思踱。这么两三月的相处,她对袁徐清早已是情根深种,知道他明日就要回清枢派,她心里升起漫无边际的失落。她从袖袋里拿出袁徐清送她的香囊,茶白色的锦缎配着闭塞的边线,甚是清爽宜人的颜色。回想着这段时间二人相处的种种,她的心如同坠在香囊下的流苏一样,迎风摇曳。情不自禁地回头看向屋内,隔着昏黄的烛光,她肆无忌惮的望着与她爹觥筹交错的袁徐清,帅气而模糊的身形在她心里摇摆着荡漾着。
可她并不知道此时的袁徐清其实是满腹心事,心悬紧绷的在陪周貌文喝酒,他的心也摇摆着荡漾着,不过是为的另外一些事罢了。
“若水!沏壶茶来给我们解解酒!”屋内的周貌文突然大呼道。
青若水从沉思中跳脱出来,赶紧跑进西屋冲了壶解酒茶,端进了屋里。
她只见袁徐清满脸愁容,眼神却是清醒淡定,倒也不像是有醉意。但还是听话的把茶杯递到袁徐清面前,见他醉意微醺脸颊泛红,她忽然好想在他离去前讲明自己的心意,望着这清波荡漾的茶水,她有了主意。
袁徐清将茶盏放在鼻边,轻闻一下,药草的香气扑鼻而来,的确是提神,正要喝下去,却听青若水细声说:“袁大哥.这茶是我专门为你调配的.”
“奥?若水,这是为何?”袁徐清抬眼望向青若水,只见她的眼眉羞涩的低下去,朵朵桃花从耳根生出来。
“因为袁大哥你明日就要返程,就当是小小别礼。这茶还有个好听的名字.”
“呵,若水真是雅致,可否告诉我?”袁徐清端着茶盏,觉得青若水脸色稍有些不自然。
“这叫.念缘茶。念,是拳拳在念的念.缘,是天假良缘。。的缘。。”青若水的下巴都快贴到脖颈了,最后几个字拖了许久才从她的樱唇间挤出来。
袁徐清眼中微晃,不知是心有他念,还只是因那抖动的烛火。他端着茶杯的手在空中逗留一瞬,脩得仰头把那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入了深夜,青若水和周貌文都已睡下,袁徐清悄悄走出东房。他想起了来这里的第一个夜,也是这般不见底的黑,只是当时淡淡的寒意已经变成了徐徐温风。袁徐清坐在了那日和青若水惬意畅谈的台阶上,摸着受伤的胸口,已没了疼痛,只是心口上缺了一块,有种说不出的虚脱。
袁徐清起身,朝山林方向走去。
忽然,熟悉的黑影闪过。
可袁徐清这次没有闪躲,开口淡淡的说:“一无所获,明日启程。”
黑夜的另一端,一个声音冷冷传来:“哼,你到底还是辜负了我那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