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清满心的痛苦,晏安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可又不知道该怎样劝眼前的女子放弃仇恨。
还记得当年苏婉清知道所有的事情以后,她那时候的神色,可以说面如死灰,痛不欲生。
相处五年,满心以为敬重钦佩的姐姐,和满心信任爱慕的丈夫,最终却合在一起欺骗她。对她来说,原本以为的姐妹情深和恩爱不疑,从相遇起便满满都是谎言,那该是多么撕心裂肺的痛苦。
李代桃僵在他们看来是一出完美的计划,可这计划之内,被骗的情,被伤的痛,被瞒的苦,晏安不知道那一个令苏婉清如此悲伤的原因,亦或是三者有之。不过晏安能理解眼前女子的痛,毕竟她不是棋子,而是活生生的人。可那个人却从一开始就谋划这把她当弃子用,怎能不让她恨。
关于事情的真相,晏安也曾经想过不告诉苏婉清,可想到女子的聪明,晏安相信,光凭皇陵墓室那一刻起,苏婉清就已经猜出了大体情况。自己说与不说,只是在于怀疑与确定的区别。
更何况,她已经被谎言伤害太深了,晏安不想再加上自己一个,来编织谎言对待她。
被调换,代替双胞胎姐姐做为先皇陪葬的宫妃,能做这样的事并能达到如此通天手段的,除了经历宫变后登基的瑞王萧睿瑾,不做第二人想,晏安相信苏婉清也能想到。
虽然对一切事情晏安早有预料,但他未曾想到,他们居然真的能做到如此绝情的地步。
当在漠北听到自己安排在苏婉清身边的探子,告诉自己苏婉清已经被替换,即将葬入陵墓的消息时,晏安已经快马加鞭赶回来。可惜还是晚了一步,让苏婉清落到了那种地步。
幸好他提前有准备,让苏婉清吃下了归息丹,否则再快的脚步,也赶不上救出苏婉清的最后期限。
以前爱笑的女子,因为那些事,那原本满是灵动的眼眸,现在已经死灰一片。除了所受到的伤害和欺骗,还有当初腹中胎儿因那件事流产的原因。
所以,在苏婉清知道自己腹中两个月的胎儿已经流产后,可以说完全的生无可恋。
最初醒来的时候,她什么也喝不下,吃不进去。塞进去的都会全部吐出来。
五天五夜的不吃不喝,她已经形容枯槁,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
看着那样的苏婉清,晏安感同身受。他怀念那个满是生气的女孩。对于那样的苏婉清,晏安毫无办法。他恨,恨自己的无能,也恨自己不能代替眼前的女子。
如果再这样下去,苏婉清就会死掉,活活饿死。晏安生气了,气她为那样的人,这样虐待自己。
于是说了那些怒气的话。幸好有那些话,否则眼前的人恐怕早已是一抔黄土,随风而逝了。
那时候晏安是怎么说的?
害你的人还好好的活着,他们现在正享受着荣华富贵,而你呢?你看看你,毫无半点生机,简直形如老妪,马上就要油尽灯枯了。你死了,那岂不是合了他们目的。有本事,你就好好地活着,向他们报仇去,去把那些对你的伤害和欺骗都尽数还给他们,然后让他们也尝尝你受到的苦,那样不是才能不辜负你自己吗?
应该是这样吧,具体还有什么,晏安已经想不起。只记得,当时骂完后才惊觉自己说的这些话对苏婉清的有点重。
没想到,这些话,苏婉清听了进去。
她的双眼因这些话,不再木然,渐渐恢复了神采。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满眼都是复仇的光彩,不过都无所谓了,还有什么能比苏婉清活着更重要呢?
然后,那时候她就对自己说了一句话。那句话,晏安到现在仍然记忆犹新。虽然声音不复以前的好听,但对他来说却宛如天籁。
因为那是苏婉清自知道事情真相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即使模糊不清,晏安也知道她说了什么。
她说,“回隐山,报仇,帮我”。
她希望能回归隐山,希望自己能帮她,让她报仇。
听到苏婉清的话,晏安知道那时候自己一定哭了。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世间还有什么,能比自己满心喜欢的女子需要自己更为开心的事。
那时候晏安是这样回答她的,“那要乖,以后不能再像这样不吃不喝了。现在先去吃饭,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就即刻动身回归隐山。”
那天以后,苏婉清不再拒绝吃饭,每天都在努力恢复着。而晏安也再也不用担心她会想不开,绝食之类的。
等一个月,苏婉清身体完全复原后,晏安就带着苏婉清回归隐山。
五年多了,虽然苏婉清从未说过什么,但晏安知道复仇已经成为她活着的唯一动力和唯一理由。
只是没想到,当初为了让苏婉清活下去的理由,却成了晏安和苏婉清之间最大的障碍。
注视着身旁目视远方的女子,晏安觉得已经够了。
对于晏安来说,能够看着苏婉清活着,已经足够,不敢再奢求更多。
看着远山奔涌而来的云雾,晏安道:“快下雨了,要不要回去?”
“是啊!快下雨了。”
苏婉清也抬起头看着远山。
果然,远处的群山已经被乌云遮掩,看雨势从南边奔涌而来。
苏婉清继续说道:“山里的天气,果真是变化多端。前一刻还阳光灿烂,后一刻就能乌云满天。”
就如同这世间的人一样,翻脸不过前后之差。
“还是等雨停了再走吧!恰好,我好久没有看到归隐山的三月桃花雨了。”
“好。你想看多久,我们就看多久。”晏安的语气中满满是宠溺。
对于晏安宠溺的回答,苏婉清终于显露出了今天以来的第一个轻松神态。
语气也就稍显轻松起来。“你就不害怕,我待在这里不走了吗?”
听到苏婉清的回答,晏安舒了一口气。
这样的苏婉清才是晏安最想看到的。
于是藏在心里的话就这样脱口而出。
“怎们会怕?你想看一天,我们就看一天,你想看一辈子,我们就看一辈子。”
话刚说完,晏安就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苏婉清知道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吗?
那么她会怎么回答,晏安想着。
听到这句话,苏婉清的心颤了一下。
在这一刻,苏婉清觉得,自己原本冰冷的心突然活了起来。
一辈子,多么美好的词。
不是不知道晏安对自己的深情,可自己值不得他为之付出一生。
对于苏婉清来说,从墓室醒来那一天,从知道事实真相的那一刻,从决定向那些如此伤害自己的人报复的那时起。
后面已经没有退路,活着的唯一理由和唯一动力,就只有“以彼之道,还至彼身”了。
一辈子,苏婉清哪里还有一辈子可言。
早在美梦破灭时,苏婉清的一辈子就已经走到尽头了。
现在不过是狗眼仓促。
而晏安,他的一辈子才走了四分之一。
晏安为苏婉清付出已经够多了,他的一辈子会遇到更多更好的女子,也会有更好的女子陪着。
苏婉清怎么能够又自己结束了的一辈子,去囚禁另一个开始不久的一辈子呢!
掩下满腹思绪,苏婉清转过头去,笑嘻嘻的看着目视远方的男子。
“如果有人知道,天下第一楼明月楼的明月公子,要陪我这个小女子在这里一辈子,那我可要忍受多少女子的怨恨。”
一般人即使对江湖琐事不甚了皆,但也能知道天下第一的明月楼。
明月楼是以打探消息为主的,听说明月楼的所在,无人可知,但又遍布全国。
只有真正算得上又能力的人,才可以找到明月楼所在,也才能值得明月楼为其打探消息。
至于为什么是天下第一呢?
那是因为明月楼的消息,不只局限于江湖琐事,也包括朝堂纷争。
从成立初期到现在为止,凡有朝代更换,都少不了明月楼的身影。
明月楼成立何时,没有人知道。
有人这样说过。
天下就没有明月楼不知道的消息,明月楼一定遍布天下。
这句话或许过于夸大,但也合情理。
因此便有了天下第一楼之称。
明月公子,就是对明月楼主人的称呼。
知道晏安是明月公子的那一刻,苏婉清着时被吓到了。
从认识起,只知道晏安总是潇洒自如。
父亲,兄弟皆为将士,就只有晏安无半个官职。
明月公子,在京城时,苏婉清也早有耳闻。
听说明月公子无人知道其面貌,但京城中总会描写明月公子的画本。
人们常说如明月,皎洁光华,风姿无双。
苏婉清一直以为只是坊间传言,没想到确实存在明月公子。
晏安担得起明月公子的称号。
而晏安也利用自己的身份,帮着苏婉清做着一切。
为了接近萧睿瑾,苏婉清只能以同胞姐姐苏婉音的身份。
因为是双胞胎,所以长相倒不是问题。
就是苏婉清和苏婉音性格不一样,声音不一样。
为了更像苏婉音,晏安配人潜伏皇宫,打听消息。
苏婉清开始学着苏婉音的一举一动。
晏安更是找到了可以改变声音的药。
药唤音言。音者,声音也。言者,说也。
经历的痛苦,忍受的磨难,数不尽,说不清。
五年的点点滴滴,到现在已经有所大成,只剩静待时机了。
苏婉清为复仇而活,配不上晏安,更配不上明月公子晏安。
所以,这样的回答是玩笑,更是拒绝。
晏安满心苦涩,能怎么回答。
“那还真是可惜了。我还想着以我明月公子的身份,你一定不会拒绝呢。”
只能这样回答吧!
这句话虽是满满的玩笑,但以苏婉清的敏感,怎么可能听不出满口的苦涩呢。
苏婉清的心觉得酸酸的,眼泪奔涌而出。
她一把抱住晏安,仿佛那样能让自己好过些。
被抱住的男子明显一怔,他转过脸来,眼睛里也是蓄满泪水。
抚摸着女子的头发,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晏安,如果......”她哽咽着。
“如果什么?”晏安满是期待。
如果什么?如果自己能活着回来吗?能活着回来吗?
一定不行吧。毕竟那两个人,现如今一个是天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一个是天下最尊重的女子。若大仇得报,自己能看他们死无葬身之地,那自己也难逃一死。若大仇不能报,那自己这个死而复生的人,更不可能有活着的机会了。
如果不去复仇吗?那绝不可能。自己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以,如果什么?没有如果。
自己不能因贪恋这一份温暖,而轻易得放弃自己生存的动力,更不能轻易许下不可能实现的诺言。
所以,苏婉清看着朦胧的烟雨,道:“如果雨不停,那我们今天就回不去了。”
原来不知何时,山雨已经来了。
在淅淅沥沥的山雨中,桃花在满枝摇曳。
烟雾弥漫花满枝,满枝摇曳落红尘。那是另一种美。
“晏安,你还记得我们的初遇吗?”
“嗯,记得。”
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会忘记?
就像有些事从相遇就已经注定。
“要是那时候,我遇到的人只有你,那该多好。”
苏婉清的双眼透过烟雨,像看到了什么。
“再不然,那时候,我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是啊!第一眼,他们的相遇从第一眼就已经错过。
对于有些人,第一眼开始,就是一生。
晏安又流泪了,拥着苏婉清更紧了,仿佛害怕失去什么。
山雨朦胧,桃花摇曳,亭中伊人成双,真是一副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