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个新年舞会上，斯坦利当着全校人的面，衔着玫瑰花告白了。
一向迟钝的程陈根本没有想过这种可能。刹那间变白的脸色，狠狠的打了天之骄子斯坦利的脸。
随后两人开始冷战，谁也不搭理谁。
习惯了某个人的陪伴，再失去，程陈可以绷着脸强装镇定，心里却在偷偷的考虑着妥协。很多次，他慢慢吞吞的收拾杂物，想等斯坦利经过的时候跟他说点什么，“对不起”，“你还好吗”，“我们还能做朋友吗”。但是斯坦利总是迅速的从他身边走过，看也不看他一眼。有一次，他开口喊住他，斯坦利看向他的眼神冰冷，他瞬间就退缩了。甚至觉得委屈，他被斯坦利温柔和热情宠坏了，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对待。于是，他也开始赌气，每天一个人独自上下学。
冷战被一纸调查令终止。
程陈被指控人格不健全，心理扭曲，有************倾向。
程陈无法想象，这竟然是斯坦利所为。
最终审判的法庭上，斯坦利坐在旁听席上，带着程陈陌生的高傲表情，像一个胜利者。这和程陈一直以为接触到的思想南辕北辙。他第一次知道，感情是能分胜负的。喜欢一个人，不是应该对他好吗？
所以，斯坦利没有喜欢上他吧？曾经想过接受的自己，才是真正的傻瓜。
程陈欣然接受了指控，被流放到了布里希。
他在很小的时候，向导的觉醒就让他的身体时好时坏。直到他六岁时，无师自通的压制住了身为向导的能力，那一年，他胖了十斤有余。小地方，人口少，哨兵跟向导的出生率低的像一种传说。大家在网络上看到某些哨兵向导大出风头，都感觉太过遥远，就像是一场精心布局的戏，很难联想到邻居家挂着鼻涕、瘦得跟一把柴火似的小男孩身上。父母也觉得只要健健康康的，作为一个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好。
准备迁来达洛迦时，申请资料多次被退回，母亲天天往移民局跑，受到无数刁难，灵光一闪想起向导移民有众多优惠，报着试一试的心态称自己儿子是名向导。不远处的一名能力牵强的哨兵朝那名职员摇了摇头，他感觉不到那个眼神懵懂的小男孩身上有属于向导的精神波动，他的精神感应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差很多，不是个白痴就已经谢天谢地。
工作人员认定这一家子想移民想疯了，笑着将他们赶了出去。
当众被否定了向导身份，后来程泠嫁给兰德，一家人顺利的在达洛迦安顿下来，程陈是向导的事儿，没有再被提起。于是，在大家无意的忽略中，一直忙碌于学业的姐姐不知道是一开始就没有发现，还是也跟着一起遗忘了程陈是向导这回事儿。
程陈自己知道，他始终是个向导，虽然他对向导的身份并不热衷，一直压制着自己向导的能力，但是他始终是个向导。心情非常放松的时候，压制会不自觉的减弱，以前身边都是普通人，顶多觉得程陈高兴的时候，待在他身边，似乎自己也快活很多。
斯坦利是个哨兵，程陈在他身边放松压制的机会不在少数。
斯坦利被他吸引，只是那该死的本能。
程陈悲哀的发现，仔细回忆最初结识时的情形，或者是他先喜欢上了斯坦利，才用向导的能力引诱了对方，将自己的感情同步映射到了对方身上。当他将属于向导的那部分隐藏起来，对于对方而言，他就像只臭虫一样让人生厌。
程陈从来没有那么厌恶过自己，厌恶身为向导的自己。
这种情绪之下，哪怕他还是自由的，他也不想再回到人群中去。仅仅是松懈下来，就能造成这样的后果，如果哪一天他松开所有束缚，会有什么样的后果？那些哨兵跟向导忠贞的爱情传说，对于他来说，真的全部都成了传说。
这么想来，布里希非常适合程陈生活，因为这里再没有第二个人类，哪怕这里到处都是他所厌烦的机器人。
时隔两个月再度相逢的检修员，还是一样不讨人喜欢。他伸出那只手套上沾满油污的手，丝毫不掩饰脸上的嘲弄：“让你一个人守着这么大的工厂，真是辛苦你了。”
程陈盯着他的手沉默了两秒，伸手与他相握。反正都隔着手套，谁怕谁。
工厂外，年龄不到三十，还带着点学生气的棕发女人，带着仿古的金属框眼镜，一条裁剪简单的绿色长裙显得干练又清爽。她倚着车，朝程陈一偏脑袋：“上车。”
跟程陈一同出来的检修员看程陈的目光立刻就有些诡异。这么偏远的无人星，还能泡到这样正点的妞，程陈真的是同事间传的那个流放犯？
车内流淌着节奏舒缓的纯音乐，程陈的情感辅导师黛娜双手放在特意做成圆盘状的操作器上，心情好到肉眼就可以辨识，仿佛他们现在是要去郊游……在这个连块草坪都找不到的城市。
黛娜问：“最近胃口怎么样？”
“这就要开始了吗？”她总是以这个问题作为开始，真是乏善可陈。
“当然。等一下有一架三叉公司的运输船要回纳普斯勒，我都已经跟人家说好了。”娜说：“我本来只是闲着无聊想搞一次突然袭击，拜访下我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天晓得去的时候都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居然说风暴提前了，就在克莱卡尔特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被困了四天！”
四天啊，布里希花了一周，由此可见，效率跟重要性之间是存在比例的。
“没有网络，只有十几个志趣不投的人，到处都是工厂跟嗡嗡叫的、早就该丢进回收站的老旧机器人……糟糕透了！”黛娜尴尬的笑了两声：“相比较来说，还是比你好受就是了，至少那边还有跟我同一班次的十几个人，虽然其中一个在船上的时候还因为烤青椒的问题跟我吵过一架。”
程陈想象不出烤青椒有什么可吵的，沉默的倾听着黛娜发牢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正是程陈所缺少的，听起来如此鲜活，不知不觉就让程陈放松下来。
“哈哈，又偏题了，书归正传：我的小男孩，最近胃口还好吗？”
程陈说：“如果有肉，并且味道还不错的话，我可以吃下四百克米饭。”
黛娜说：“看来你胃口不错，不过偏食可不是好习惯。”
黛娜又问：“晚上休息的还好吗？”
程陈说：“非常棒，那个喜欢重金属音乐，还不爱用隔音网的邻居搬走了，我晚上可以开着窗户睡觉，偶尔会有一点微风。”
黛娜了解的点点头：“找到新的爱好了吗？”
程陈答：“没有。”
“真可惜。”黛娜建议到：“运动很棒，无论什么运动，让四肢动起来，脑子暂时停下来，出一身汗，发泄掉多余的精力，再洗个热水澡，睡个好觉……再美妙不过。几千年前古人就已经发现运动对改善心情大有帮助。”
程陈道：“我也有运动。”
黛娜将车靠边停在程陈楼下，不敢苟同的望着他。
程陈辩解道：“真的有，每周至少会逛两次商场，你知道这里商场的面积……”
黛娜不耐烦的做了个打住的动作，止住他寒碜的辩解：“以后再加上步行上下班怎么样？”
程陈只能无奈道：“好吧，如果这是你的建议的话。”
两人又以一问一答的形式，乱七八糟的聊了很多问题，都是程陈生活上的小事儿，一点都不像黛娜的前任，喜欢给人看很多东西，问很多玄而又玄、程陈根本摸不着头脑的问题。
黛娜看了眼时间，觉得差不多了，问出最后一个问题：“最近有遇到什么人吗？”
程陈想了一下：“除了你，最近的就是刚刚工厂里那位检修员了。他平均三到四个月就会来一次。”
黛娜接着问：“给你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好，”程陈说：“开始来的时候对我还是挺客气的。最近大概听说我是个流放犯，经常做些小恶作剧……一个对我抱有恶意的人，我也不用对他释放好意，对吧？”
黛娜担忧的点点头。人是需要交际的。在人群里，才能被称为人，如果放到荒郊野外，生存变成唯一需要思考的问题，那就算是再高贵的人，迟早也会变成野兽。
“我记得你的故乡是在一个小星球，据说那些地方邻里之间都很亲密，多跟你以前的朋友联系吧。还有你的姐姐……嗯，她是个大忙人。或许你可以去尝试着玩一款网络游戏。
“交朋友其实就像是项投资，并不一定都会有收益，但是你可以多选择几个，广撒网，分担风险。而且这笔买卖，你可以一直跟踪观测，随时可以收回你的精力，发现潜力股，也可以增加投入……这可比那些投资公司天花乱坠的吹嘘可靠多了，不是吗？”
程陈微微一笑：“你真不像个辅导员。”
黛娜说：“仅凭你挑食这一点，你就不像是情感不健全。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每次交上去的报告，他们都会挑三拣四的最后返回到我BOSS那里，直到改为你仍需要隔离改造为止。”
黛娜长长的吁出口气，拿下眼镜，刚刚的问答变成浅浅的白色文字，在透明的镜片上跳动。“你大概是得罪了什么人吧？这样的话，我把你写成圣母，你还是得乖乖待着这里。就算是向导的鉴定也不管用。”
送走了黛娜，程陈安步当车的往回走。那个筒状机器人又在跟踪他。它没有忘记程陈的警告，自以为小心的躲在障碍物后面，偷偷的窥视。只是它脚下的防滑垫磨损的厉害，听着声音就知道大约已经露出里面的金属骨架，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嗤嗤声，跟着程陈，响了一路。
程陈想，工资还有些剩余，其实在这个城市买房，要比租房划算的多。闲置税会让很多人迫不及待的寻找下家。
因为这个城市已经没有回来的必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