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胜利女神

程陈在网络上联系了两个房屋中介商，随即他的信息处理器就被通过各种渠道知道他要买房的房主发来的临时钥匙塞满。早知如此，他应该早点买房，单是这些钥匙，就足够他每天一房，不重样的换着住两年多，买房的钱都省下来了。

买房是临时起意，程陈打着有合适的就看看，没有也无所谓的主意，本身并不迫切。耐不住大家都觉得这种会在布里希置业的傻瓜千载难逢，这次不抓住，以后就只能后悔，于是热情的不像话。搞得程陈反而被迫急切起来，天天下班以后就去看两三套房子，好给望穿秋水的屋主们一个说法。

程陈将选择范围控制在距离工厂三五站之内，这样方便他步行上下班，实现对黛娜的承诺。然后再剔掉价格过高的——其实已经是半卖半送的价格，可临时起意，一向有多少花多少的程陈预算就只有最近几个月薪水的剩余而已。

其中有几套偏老旧的住宅，给出了一联邦币的价格，和送没有什么区别。只是离工厂太远，其他房子的价格也不是不能承受，还能分期付款，简直优惠的不像话。程陈犹豫再三，毕竟是要长住，决定还是找一套合自己眼缘的，省下装修的费用以后算起来也不会贵太多。

最终选定了距离工厂四站远的一幢二层小别墅。像这种房子，虽然建在高低参差的楼宇之间，但是都自带投影设备。由外看平凡无奇，迈入建筑范围，楼宇立刻拉的很远，房屋周围留出巨大的投影空间，可以随主人心意布置。程陈负担不起这种投影装置的装修费，选的时候他就剔除了那些个人风格强烈，他完全接受不了的房屋。最终这套，大约前主人是秘密主义者。四周全是巨大的树木，遮天蔽日，脚下是落叶堆积起的腐殖质，偶尔会有一些鸟叫和走兽的吼声。九米多高的别墅在这些映像的衬托下，娇小的像是一堆玩具。

程陈掏空口袋缴纳了三百联邦币的首付，在网络上和屋主签订了过户协议。前后两个小时，身无长物的程陈就成了有房一族。

他一边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外走，一边给程泠发消息：

我买了栋房子，附带一片森林，除了位置有些偏远，其它都很棒。

发送。

然后画面卡住了。

程陈用力抖了抖手腕，信息处理器还卡在信息将出未出的状态。坏掉了吗？早不坏晚不坏，刚刚把口袋里那点钱花完，它就来凑热闹。三两下拆下来，指甲在后面凹槽处一顶。程陈早有预料的伸手抓住弹飞的后盖。老式的信息处理器体积有半个鸡蛋大，程陈的信息处理器只有个壳子是原装的，虽然内里还是老旧，不过至少体积小的多，空出来的部分填塞着一些常用的小工具，什么可伸缩的针状感应器、各种还没头发丝粗的各种纤维丝等等。

粗暴的卸掉能源块，重启机器，一发消息，又卡死了。

各个组件都工作正常，这是怎么回事儿？

程陈皱着眉，信息处理器在手中翻来覆去。鬼使神差的按下搜索网络。

一般而言，公民信息等级的形成，使得信息处理器生产时，就校订了网络。只有地广人稀的偏远乡下，靠不稳定的民营网络，甚至偶尔会搭载路过船只的公用网络，信息处理器才会具备搜索网络的功能。

而此时，虚拟视窗里蹦出来的信息，让程陈惊惧的张大了眼睛。

除了覆盖布里希的的联合网，以及几个熟悉的局域网，还有一排前缀是十字、剑、狼首等徽章的陌生网络，如果这些还不能让程陈明白什么的话，其中一只隶属“binXX”的网络，恰好是他知道的。

那是斯坦利家护卫军的军区网络代码。

布里希的网络被限制了。

不过，无论出什么事，都跟他这个小人物没有关系吧。程陈自认最近自己非常安分守己，唯一一次比较离谱的就是跟该死的加卜力去飙车，但是加卜力已经把罚款缴纳了，而且这种事儿也不值得斯坦利家护卫军这样级别的武装力量介入……吧。

难道那个仿造明星脸的家伙惹大事儿了？

程陈皱着眉加快脚步走出密林，上班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街道上每隔一分钟就有三架一组的机械警察驶过，程陈敢打赌，从他家到工厂的四站路之间，他的脸被扫描了不下百遍，估计他的档案都要因为频繁的调阅开始发烫了，如果它可以发烫的话。

“早上好。”

程陈接过工厂警卫机械人递还的工作卡，板着脸回应道：“早上好。”

巨大的更衣室有509个隔间，程陈习惯性的拉开右手边第二个站进去，下意识的按下墙上的几个键，随即闭上眼睛屏住呼吸。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头顶上喷涌而出，将他团团包裹，四周的冷凝装置立刻将它塑形稳定。不足眨眼的功夫，程陈的T恤长裤外套上了带米洛尼LOGO的连体工装。从墙上摘下工具包系在腰上，目光无意中扫过左边镜面中那张麻木的脸，程陈未做任何停留，离开了更衣室。

十年来重复着同样的工作，温度湿度感光度，无论是植物的还是器械的，这些数据都好像已经写进了程陈的DNA里，几乎不用思考就知道对与不对。有时候一天的工作完成走出工厂的时候，程陈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分不清之前工作的记忆是梦还是昨天的内容，站在工厂门口的自己是该走进公司还是该回家，每每都需要查看工作卡上的出勤记录，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所以一走进第六种植室的时候程陈本能的就察觉到了异常，虽然他来回检查了三次都没有发现哪里不对。

第六种植室里种植的是一批矮玉米，成熟植株也只有五十厘米高，每标准植株会有三穗玉米。室中央种植架共有五层，三米多高。程陈调动摄像头挨个儿将植株挨个儿无死角的查看了一遍。忽然灵光一闪，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上涌，脸色红润了几分。他合上工作本，故作镇定的打开第七种植室的大门，镇定的走进去，然后镇定的关上门。

因为激动，他的脸更红了。几分害怕几分好奇夹杂着几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兴奋让他眼睛亮的像在发光。

程陈背靠着门板盘腿坐在地上，食指在虚拟键盘上跳跃，调阅出这一批矮玉米种子的资料。几个月前总公司那边有一批矮玉米出现了地夜蛾，这是玉米常见虫害，曾经传过资料到这边，要程陈注意防范。

这边的工厂种植范围不大，近一年似乎都没有新的玉米种子运来，所以，现在种植的这批极有可能跟总公司发病是同一批……当然，就算不是同一批，只要待过同一个仓库，程陈就可以这么干！

程陈在局域网上完成了这一切，然后抹消掉记录。向总公司发送地夜蛾虫害初期报告，然后向第六种植室发送释放杀虫剂，更换空气培养液的指令。

种植室四周六面墙上的生物捕捉镜头得以启动。这种以动态、泛声波、生物波、热源、默认画面排除等等为手段的摄像头精确度极高，哪怕是室内某个角落藏着一枚不足毫米的虫卵都能找到，何况是两个人……

程陈三两下临时在工作本上捣鼓了一个简陋的上色软件，将摄像头采集到的诡异的红黑黄图像导进去。尝试了几次，终于弄出来一个稍微正常点的版本。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单膝着地，紧紧搂着一个纤细娇小的女人。

哪怕是发色肤色都不对，程陈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多么熟悉的轮廓。

无数个夜晚，他就是听着姐姐讲诉她的故事入睡。姐姐的房间里贴满了她的海报；信息处理器的待机画面是她；重要事情的提醒音是她那句“没有退路”；最爱的东西是十二岁那年收到的生日礼物——她的指挥舰“坦途号”的模型；最骄傲的事情是在学校庆典话剧中扮演她并获奖；后来义无反顾的远走他乡考入她曾经就读的学院……她与姐姐形影不离的出现在他的童年里，熟悉到几乎闭着眼睛都可以描绘出她的眉眼。

达洛迦的胜利女神，第三军总长，瑟斯·坦布尔。

程陈松了口气。

姐姐的“教育”很成功在程陈脑海中树立了“瑟斯既正义”的认知。程陈丝毫没有察觉自己片刻犹豫都没有，就将瑟斯两人定在了需要帮助的一方。

删除掉上色软件和摄像头捕捉到的所有画面，下达指令让第六种植室更换空气和培养液，关掉灯光，让矮玉米进入修养阶段，除了两个只能看到中央种植架的常规摄像头，所有的眼睛都已闭上、所有的耳朵都已堵上。

事后，程陈自己也想不通当时为什么就这么笃定对方不会伤害他，大咧咧的站出来说：“我想你们需要帮助。”

可惜程陈信任对方，对方却不信任他。双方僵持在那里，你不动，我不动。

程陈用他为数不多的情感类逻辑细胞分析了一下对方的心思，补充道：“我姐姐是瑟斯大人的崇拜者，我从小听着她的故事长大，如果能帮助到你们，将会是我毕生荣幸。”

这样的解释也博取不到对方的信任，程陈站了一会儿发现对方仍然不为所动，抿了下嘴唇，再接再厉道：“外面到处都是追捕你们的机械巡警，上空还有不少于六艘军舰，我想他们应该不是来帮助你们的吧？如果不借助外力……我看你们俩身边好像也没有携带什么工具……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跑过来的……总之，我觉得……”

程陈越说越觉得别扭，怎么感觉自己好像在威胁对方呢？急忙住了嘴，换个角度说服对方：“那位先生，如果我没看错，你被注射了α36神经毒素吧？已经播散到颈动脉附近了你知道吗？如果瑟斯小姐一个小时以后不能恢复行动力的话，恐怕你们就得将命运交给你们信仰的神了……如果你们有信仰的话。”

越说声音越小，祈求神的保佑似乎是走投无路的选择，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吧，对方会不会生气？程陈心虚的想。

受斯坦利的影响，程陈下意识的就给上层人都套上了死要面子的标签，任何时候都要撑起从容有余的表象。所以才会担心这样直接的戳人痛处，会不会有什么他料想不到的后果。

程陈不敢再说话，忐忑的等了片刻，听到一个冷漠沉稳的声音从墙壁中传来：“你准备怎么帮助我们？”

“先给你解毒，然后将你们偷渡出去。我……我老家以前蔓延过一种类似α36神经毒素的另一种致狂诱发病毒，我可以用一些稳定剂和信标剂制作类似的解剂？”对方的沉默让程陈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言辞中不确定性太多，忙补充道：“材料都是很常见的种植原料这里都有米洛尼公司虽然小但是在原料采购上很精细选用的都是纯天然可被人体轻易代谢经过多年市场证明所以就算解不了你身上毒也肯定不会有妨害你要试试吗？”

程陈有生以来，第一次紧张的忘记使用标点。

对方轻笑了一下，然后程陈对面的白色墙壁就像牛奶般漾起波纹。高大的男人抱走状似昏迷的瑟斯走了出来。男人有两米二三的样子，不足一米七的瑟斯窝在他手臂间，像个芭比娃娃。

“那就试试吧。”男人头部以下裸露的皮肤上原本隐约可见的血管，被α36染成诡异的艳紫色，就像无数的爬虫在他体内涌动，“我叫潘。”

“我叫程陈。她……没事吧？”刚刚拍到的感温影像两个人的温差就很大，程陈没有隔着厚厚的墙壁拍感温影像的经验，判断不出两人中谁的体温不对劲。

潘拉开上衣，将瑟斯裹了进去，挡住程陈的视线。“她只是睡着了。”

程陈点点头，剪开一管营养液倒掉，开始配置缓解剂。

潘抱着瑟斯不撒手，站在一边看程陈不紧不慢的将各种颜色的试剂调和在一起。气场看起来不像是在调制解毒剂，反而像是配置一种颜料般轻松惬意，虽然他手上的动作快的不像话。

“你……”潘顿了一下，“怎么会这个？”

程陈说：“我的家乡曾经流行过类似的病毒……”

潘继续问：“难道你家乡所有人都会调制这种东西？”

程陈停下手中的动作，扭头看他，目光呆愣了两秒，然后继续专注于手中的工作：“不，当初的配方不是这样的，这里的材料不齐，我稍微修改了一下……不过目的是同样的，利用的原理也是一样的，过程稍微有点偏差，应该也没有问题。”

得到这种答案，潘的面孔不受控制扭曲了一下，隐隐有些恼火。但是程陈手里最初添加进去的几样东西的时候他还能模拟出效果，后面越加越多，他就完全找不着北了。看不出能解毒的样子，更加看不出能害人的样子。

如果对方想要害他们，这么做唯一能起到的效果就是拖延时间。

他抑制了体内循环，α36蔓延到头部大约还有两小时四十五分，但是他只给他半个小时，如果半个小时调配不出来……

“好了！”

程陈将用各种乱七八糟颜色的东西调制成清澈透明的液体和一只注射器递给潘：“我在这里待的太久了，下班之前还有十几个种植室需要检查一遍。你自己注射吧，开始的时候可能会有一点疼。这个种植室的玉米都是高糖的，你们要是觉得饿可以吃一点，我十四点下班之前来找你们，把你们弄出去。”

潘问：“你准备怎么把你们弄出去？”

程陈答道：“我偶尔会用内部员工福利培养一些不含任何添加剂的纯天然蔬菜寄给我姐姐，休息室里有一个小集装箱。你们呆在里面……”

潘打断他：“我是问，你怎么把我们从这个星球的重重包围里弄出去。”

在程陈的观念里，门口的工厂警卫机械人就是个难缠的对手，可是在潘的观念里，那就是形同虚设，要不，他们怎么进来的？

程陈继续答：“ABC快递……我是他们的资深客户，他们检查的并不严格，我可以像邮蔬菜一样的把你们邮出去。”

不得不说这种想法非常的异想天开。

潘没有打击他的积极性，不置可否的点点头：“告诉我落脚地点，我自己过去。”

“巴比伦街阿塞尔公寓405。”

潘问：“安全吗？”

程陈说：“总比这里好。你没觉得变冷了吗？现在模拟的是夜晚还好一点，等四点以后会转成白天要利用高温逼熟，到时候光线强烈，气温会一直高到四十度。”

四十度，对于他，或者是“昏迷”的瑟斯都不算什么问题，偏偏程陈的眼睛非常认真的传达出“那种情况下你们没有防护服怎么活的下去”的信号。

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潘再一次确认。对程陈的警戒松动了一点，也只有一点而已。

“谢谢。”潘说。突如其来的援助哪怕没有实质性的帮助，也值得感谢。

程陈伸出手腕：“钥匙给你。”

潘轻轻一笑：“不用。”

也对，民宅的锁跟工厂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况且他们还有将自己镶嵌进墙里的能力，虽然程陈觉得先决条件一定很苛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