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沓叮,沓叮,沓叮——”这是一种特有的马蹄声伴着马脖子前装饰的铃铛发出的一种混合声,像击打着的战鼓,迅速地传人函谷关楼。
这天当班的是副关令孙景,凭着多年的经验,他已听出只有周王朝皇家马队信使骑的马才会发出这种声音,赶紧命令士兵放下吊桥。就在吊桥落地的一刹那间,一匹火红的马驮着一个穿黄褂的信使策马从吊桥上飞驰而来,并急切地问:“尹喜关令在哪儿?天子有要事召他立即去京都!”
孙景翻身上了快马,在前面领着说:“尹关令现在正在家里,我带着你去。”两匹马穿过函谷关城里的街道,朝尹喜住的地方奔去。
这天下午,李耳、尹喜和文子正准备先商讨一个问题,然后再到函谷关西边去凭吊荆山下的黄帝陵。李耳来到函谷关后早就想去看看黄帝陵了,这是华夏民族的老祖宗,到了这里岂有不看之理,只是前些时候著《道德经》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现在《道德经》已写的差不多了,是该去看看的。另外,尹喜还提供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小国寡民’处,也是要去看看的。那是前些日子尹喜打听来的,说是在黄帝陵北边的黄河拐弯处,越过一道蛇墙,就进入了那个地方。那里没有国君,没有刀枪,没有上下级的区别,人们都按照自然的本性去生活,是一个世外桃园。这引起了李耳的极大兴趣,说什么也要去看看,他们正谋划着怎样去那个地方。
只听门外孙景高声喊道:“尹关令,周朝派信使来请你立即去京都!”
“让他进来吧。”尹喜没有起身相迎,而是继续和李耳、文子谈着他们的事,“关于到‘小国寡民’处,我再去准备一下,找个向导问问,看怎么才能过那道蛇墙,听人说那是一道由几十万条毒蛇自然形成的蛇墙,是不好过的,不然人们都到那地方去了。”
文子起身道:“尹关令,既然周天子派人来请你立即去京都,你还是先去吧,等回来后再谈去‘小国寡民’处之事。”
“不,我不准备去京都。要是我想去的话,前些日子我接到诏书后早就去了。”尹喜换了个姿势说,“我正想辞去这个关令,跟老师和你到我的家乡讲经去呢。”
门被推开了,孙景领着信使进来。信使向尹关令拱礼道:“周敬王下的请柬,想必是您已收到了吧!其它地方的官员都已提前到了,苌水大夫一查,就您没有到,所以派我来请您,无论如何要您明天早上赶到京都,参加明天举行的大典。”
文子望着汗水淋淋的信使,想了想,周朝近年没有什么大的事情值得庆典呀,便问。“到底什么事情要搞大典,非要尹关令参加不司?”
信使擦了擦脸上的汗,说:“是除恶梦、迎喜梦的大庆典,这你们都不知道?”
李耳没有言语,听了信使的话,点了点头。他是知道这种占梦仪式的。在《周礼·春宫》中就有记载:“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合,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一日正梦,二日噩梦,三日思梦,四日寐梦,五日喜梦,六日惧梦。季冬聘王梦,献吉梦于王。王拜而受之。乃舍萌四方,以赠恶梦,逐令始难驱役。”他又掐指一算,周景王姬贵薨后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也就是说他的嫡系三儿子周敬王姬丐也已继位二十多年,但不知做了什么梦值得这样大庆典?
尹喜给信使递来一杯水,让他喝下后,问:“你详细讲讲,究竟是做了什么梦要这么大庆典?”
信使把嘴角上的水擦了擦,伸出两个指头说:“周敬王开始是做了个恶梦。他梦见在王子争夺王位的那场血战中,有个武将叫郡肸的,是王子朝那边的,被这边抓住点了‘天灯’(就是头上浇了油给活活烧死了)。他死后惊梦咬着周敬王的手臂,周敬王很是害怕,连连逃跑,可就是甩不掉被鄂肸咬着的手臂,他手臂上的骨头都被郡肿咬碎民吃了。周敬王惊醒后才知原来是一场梦,气愤地骂道:‘混帐东西,活着的时候,你跟我过不去,不让我继承王位。死后还惊梦幽扰天子,这还了得!,于是命人挖墓剖棺,把?肸的尸体抛到棺外,只剩一把烧焦的骨头了。周敬王还用鞭子狠狠抽了尸骨几百下,这还不解恨,又把?肿的骨头拴上石头,沉到黄河水底,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在场的几个人听后都毛骨悚然,对于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何必要这样报复呢?不要说是天子啦,就是一般常人,也应该有一种宽大为怀的心胸,何况已经是死去的人了。不就是一个梦吗?何必这样认真去计较呢!”
信使接着说:“你们知道,周敬王已经是快五十岁的人,他的皇妃是不少,可生的都是公主,没有一个儿子,王位的继承成了大事。后来,他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有九个太阳附到了一位妃子身上。醒来后让御医给那个妃子一诊,说是已有身孕,定能生个儿子。高兴得周敬王夜夜陪着这个妃子,又叫占梦师释梦,说是周敬王以后还要生九个儿子。周敬王问这是何故?占梦师振振有词地说道:‘远古时代的帝喾之妃,邹屠氏之女也。……梦见了八个太阳被她吞下,连连生了八个儿子,世谓之为八神。’这么一说,周敬王当然是更高兴了,所以要在周庙里举行大的庆典,庆贺这个喜梦。哎呀,时间不早了,尹大人,还是快走吧!”
尹喜坐着没动,并不是觉得庆贺喜梦荒唐,因那时周朝有这个规矩,他心里想着陪李耳去看“小国寡民”处的事,正有些犹豫不决。
“还犹豫什么?”李耳走到尹喜跟前,拉了他一把,“快点儿跟信使走吧,当年我还给敬王的父亲景王占过梦呢,也是这样急急促促请的。关于看‘小国寡民’处的事,等你回来后再说吧!”
这样,尹喜便跟着信使到了屋外,骑着马朝京都急奔而去。
李耳也来到了院中,随着阵阵远去的马蹄声,又把他扯向了晚年的回忆。
李耳是周景王十年(公元前535年)离开京都去鲁国和齐国的,游历了将近一年才回到苦县的家中。到周景王再次请他回京都时已是周景王二十一年(公元前524年),此时的他已经四十七岁了。
那年春天,他又与弟子柏矩下围棋。柏矩刚从齐国周游回来,浑身气乎乎的,坐到棋盘前手有些发抖,总是拿不稳棋子。李耳看出来了,便问:“这次周游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说出来也好让心里平静些,然后咱俩再下棋也不迟。下围棋首先讲究的是心绪平静,凭你现在这种气乎乎的心境是下不好棋的。”
“老师说的极是。”柏矩端起旁边的一碗水猛喝下去,想浇灭心中的怒火,再与老师下棋。尽管一碗水喝了下去,可胸中的火苗还是直往外冒,好似火上浇油,越烧越旺,不由得他握紧了拳头,在自己的胸脯上猛擂,打的“咚咚”作响。要知道柏矩是个愤世之士,最不满意当时的统治者,敢于对统治者跳街骂娘。他并不是出身于贫寒人家,而是个官宦子弟,祖上给他留的财产几辈子都吃不完。他看到天下统治者争权夺利,弄得民不聊生,对此极为反感。自从跟李耳学道后,他便把自己丰厚的家产分给受苦的百姓,只留下够自己用的一小部分。那天分他的家产时才有意思哩!受苦的百姓哪见过这样的好人,竟有人不要自己的家产,要分给别人,都不相信这是真的,谁也不敢去搬动他的财产。柏矩急了,跳到院子当中的桌子上喊道:“我要把家产分给你们,这是出于我的内心!我要这么多东西有什么用呢,生不带来,死不带走,还不如活着时分给你们,让你们也能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大家拿走了我的东西,又不用记帐,是不是怕我以后变本加厉地来要帐?这是不会的。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我有‘反攻倒算’之心,就让天上的大雷劈了我。”这时才有几个胆大的人,搬了一少部分东西,其他围观的百姓还是不敢动手。这时柏矩更急了,大声道:“我知道,有我宋大华这个名字在这里,你们是不敢动用这些东西的。其实,你们大家也不仔细想想,我爹妈给我起的宋大华这个名字,谐音就是送给大家花(用)的,为什么不敢拿呢?这样吧,我以后就不叫宋大华了,至于我以后改叫什么名字,你们也不用打听,这样你们就可以动用我的东西了。”说罢,他便走了。后来围观的百姓才分了他的家产,却没有一个人多拿,总是礼让着分的,他们是被宋大华的举动所感动了。真的,宋大华以后就改名为柏矩,意思是人间的贫富不要有差距,这样天下就太平了。还是谐着他原来的名字宋大华,其本意是一样的,真不愧为读书人。
李耳看到柏矩喝了水后,喷出的热气碰到他的脸上,就像一团火似的,灼得脸直痛,就说:“你到齐国后,一定是遇到更难堪的事了,不然你的火气不会这么大?”
柏矩用拳头按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觉得现在的当政者太不讲慈爱了!这次我到齐国,刚好看到受刑示众的人,当刽子手把他斩首后,头是掉了,但他竟没有倒下,还直直地立在那里。可刽子手却走了,并不处置立着的尸体。您以前说过:‘杀人之众,以悲哀泣之,战胜以丧礼处之。’对死了的人要以丧礼相待,就算他在世时作恶多端,斩首后也要埋他呀,不能放在那里不管,这像什么话?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把尸体推倒,用我的外衣裹着,挖了坑把他埋了。后来经了解,原来这个被斩的是个小偷,我倒借题发挥地哭骂起来: ‘先生呀!先生呀!天下有大患,你却先遭难。俗话说不要为盗,不要杀人。荣辱来临,然后看出它的弊病;财货积聚,然后看出它的争抢。现在树立了人所诟病的,积聚了人所争攘的,使人的身体穷困而无休止的时刻,要想不走人这种地步,办得到么?”
柏矩声音越来越大:“古时候的人君,把有所得归功于人民,把有所失归咎于自己;以为正道在于人民,以为过失在于自己;所以只要有一个人丧失了生命,就退而自责。现在却不是这样。隐匿真相而责备百姓不知,制造困难却归罪人民不敢做,增加事务却惩罚人不胜任,延长途程却加诛人的不能达到。人民知穷力竭,就以虚伪的来应付,人君常做伪事,士民怎能不虚伪呢?能力不足便作假,智慧不足便欺骗,财用不足便盗窃。盗窃的风行,要责备谁才是呢?”
李耳握着棋子,指着棋盘说:“民之饥,以其上食税之多,是以饥;民之难治,以其上之有为,是以难治。民之轻死,以其求生之厚,是以轻死。夫唯无以生为者,是贤于贵生。”
柏矩也握着棋子说:“老师的意思,我明白了。人民之所以遭受饥荒,由于他们的君主吃的租税太多了,因而遭受饥荒。人民之所以难于统治,由于他们的君主喜欢有所作为呀,因而难于统治。人民之所以轻生冒死,由于他们的君主过分务求生聚呀,因而轻生冒死。只有那不以经营生聚为务的人,才是真正擅长经营生聚的呀!”
李耳进而说:“古之善为道者,非以明民,将以愚之。民之难治,以其智多。故以智治国,国之贼;不以智治国,国之福。知此两者,亦楷式。常知楷式,是谓玄德。玄德深矣,远矣,与物反矣,然后乃至大顺。”
柏矩能体会到老师本义的真经,如果照字面解释,往往就会走了原义,所以他品味着老师的话,慢条斯理地说:“古时善于以道治国的人,不要人民机巧明智,而要人民朴质敦厚。百姓智巧诡诈太多,就难以治理。如果人民多智,治国的人又凭自己的智谋去治理他们,那么上下斗智,君臣相欺,国家怎么会不乱呢?如果治国者不用计谋,不显露自己的本领,不开启人民的智谋,只以诚信待民,则全国上下必然相安无事,这岂不是国家的福分。‘以智治国’和‘不以智治国’是古今治乱兴衰的标准界限。若能常怀这种标准在心,不以智治国,必能与道同体,从而达到玄德的境界。玄德既深且远,不同于普通的事物。当玄德愈见真朴时,万物也就回归了自己的本根,然后才能完全顺合自然,与道一体了。”
李耳听着柏矩对这段话的解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他觉得自己这位弟子真是高足,能透过字面,了解到里边的精义。这段话他也对别人讲过,别人总以为他是在提倡愚民政策,其实并不是这样。他所说的‘智,是指狡诈、诡计;他所说的‘愚’,是指纯朴、敦厚,正像柏矩理解的那样。于是,他又说:“天下多忌讳,而民弥贪;民多利器,国家滋昏;人多技巧,奇物滋起;法令滋章,盗贼多有。故圣人云: ‘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我无事而民自富,我无欲而民自朴。’”
柏矩看到老师笑了,心里觉得十分满足,知道是自己解释对了,进而又说:“天下的禁忌太多,人民动辄得咎,无所适从,便不能安心工作,生活愈陷于困苦。当政者权谋愈多,为政者互相勾心斗角,国家就愈陷于混乱。在上位者的技巧太多,人民起而效尤的结果,智伪丛生,邪恶的事层出不穷。法令过于严苛森严,束缚人民的自由太过,谋生困难,盗贼就愈来愈多。因此,圣人有见于此,便应该:‘我无为,人民便自我化育;我好静,人民也自己走上轨道;我无事,人民便自求多福;我无欲,人民也就自然朴实。”’
“哈哈哈!”李耳发出会意的笑声,又朝柏矩点了点头,意思是问,你现在心中的火气消得怎样了?
柏矩也会意地笑了,他觉得老师的这番话真管用,从根本上消除了自己心中的怒火,便笑吟吟地说:“老师,现在是该进入下棋的境界了。来,猜一下先,开始下棋吧!”说罢,从棋盒内抓出一大把棋子放在棋盘上,随后问道,“老师,请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