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布吕耶尔好像曾说过：有好的婚姻，但是没有美满的婚姻。照他们所说，人们对待幸福应该像对待水果一样来品尝并且评定。可即便是水果，人们也可以帮助它长好，更何况是婚姻或者其他任何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们更应该促使它们成功。因此，我认为人类应该从虚妄的道德家们设置的这类魔障中走出来。婚姻或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供我们品尝或让我们忍受的，我们应该成就它们。根据天气和风向，人们在树荫底下或者感到舒服，或者不舒服，但是社会是产生奇迹的地方，而不是一片树荫，巫师可以在社会里呼风唤雨。
人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前程或经营的生意竭尽全力，但却不会去做任何努力使自己在家里得到幸福。我写过很多关于礼貌的文章，但却远远道不完它的好处。有人认为礼貌是谎言，仅适用于与外国人打交道，可我认为感情越是真诚、宝贵，就越需要礼貌。一位商人之所以会叫人“滚开”，不是因为他自己真是这么想的，而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正好坠入情绪设置的圈套。“我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其实，我们在直接生活中感知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们第一眼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片刻的梦，而梦不过是我们在失去判断力的状况下短暂的觉醒。我们要做的工作是判断、估量，尽量使自己与一切东西保持合适的距离。既然如此，我要如何相信当场产生的直接感情的可靠性呢？
黑格尔说，直接灵魂，也可叫作自然灵魂，好像压着沉重的负担，总是忧郁的。当反思无法让我们振作精神时，一味地反思则有害无益，我觉得这个思想很深刻：自己向自己提的问题，又怎能从自己那里得到好的回答呢？如果我们思考的对象全部都是自己，那么烦闷、忧郁、不安或者急躁情绪必定接踵而来。你不妨试试问自己：我要读一本什么书才能打发时间呢？如果一直这样想的话，你可能已经在打呵欠了，你应该马上找一本书来读。愿望如果不转化成意志，就会立即消失。心理学家们要求每个人像研究草木或贝壳一样去研究自己的思想，对自己的思想产生兴趣。从上面这番话不难判断这种见解的价值有多大。
人们都懂得要在公共场合（如商业、工业活动）控制自己的情绪，时刻振作精神，可却忘了在私生活中也应该这样做。在家里，人们认为自己只要对亲人满怀情意，便可以安心上床，睡得舒坦，殊不知整个家庭因此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很容易使彼此的关系变坏。受到这种气氛的影响，再好的人也往往不由自主地采取一种可怕的虚伪态度。值得指出一种现象：人们本该借助意志改变这些情感，就像体操运动员做运动一样，可他们却似乎用意志去隐藏某些感情。其实，坏脾气、忧郁、厌烦等都是人们最初的想法，并不是与刮风下雨一样的客观事实。真正的礼貌，简单地说，是我们感到应该怀有的感情。我们理应谨言慎行，处事公道，并使自己尊重别人。小偷肯定没有做到克制自己最初想要行窃的感情冲动，迅速回到公道的态度上去，这是诚实所在，而不是虚伪。可我们为什么不能克制一时冲动，回到爱情上去呢？爱情与愿望本身一样，不会长久自然存在，而是需要经营，真正的感情都是需要经营的事业。打牌的时侯，人们不会因为一时的不耐烦或厌倦而乱出牌，同样的道理，谁会想在钢琴上乱弹一阵呢？以音乐为例，歌唱者在唱歌前首先必须用意志的力量支撑音乐的展开，然后他才能感到“如有神助”，像神学家们说的那样，虽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1913年9月10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