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常说:时间是治疗创伤的良药。那年夏天,元豪终于从阴影中走了出来,并有了新的女朋友,她就是小丽的小表妹。
这天他们约好在黄浦公园门口碰头。黄昏时分元豪走上外白渡桥,准备向黄浦公园方向走去。突然,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对面走来。
“香兰!”元豪激动地大叫。
“是你?兔子!”香兰也激动地叫了起来。
“是我,”元豪问香兰,“你还好吗?”
“我不好,”香兰说,“很不好!”
“这是怎么啦?”元豪吃惊地问。他发现香兰手里牵着一个五六岁大的男孩。
“你不知道吗?‘杀千刀’害死你师傅一家,现在他被抓起来判了7年徒刑!”
“真的吗?”元豪问。
“我怎会骗你!”香兰瞪了他一眼说。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元豪说,“这是他应得的报应!”
“那么我呢?”香兰神色黯然地说,“我是无辜的呀!”
“你现在怎么样了?”
“我被‘杀千刀’害惨啦!”香兰告诉元豪,“罗红标被抓起来后,我也变成了劳改犯家属,你知道在达安农场劳改犯家属是抬不起头的!后来好不容易跟他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回到上海,与父母挤在一间亭子间里……”
“工作问题解决了没有?”元豪问。
“我被安排去了里弄生产组,干一天9毛钱,干满26天才拿23块4角,这能算是工作吗?”香兰牢骚满腹道。
“你别着急,”元豪安慰她说,“只要回到上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面包会有的’!”
“我连自己都养不活,还要养儿子,”香兰心灰意懒地说,“还能好起来吗?我知道自己是彻底完蛋了!”
“你还可以重新组织家庭的……”元豪对香兰说,话一出口就觉得太唐突了。
“重新组织家庭?”香兰眼睛里光亮一闪,半开玩笑地说,“我已是残花败柳了,还有谁会要我,你愿意要我吗?”
香兰看起来确实变化很大,从前那个大眼睛高鼻梁、身材高挑、肤色微黑的漂亮姑娘不见了,站在元豪面前的已是一个略显憔悴的普通妇人……
元豪没有回答香兰问题,他蹲下来问那个小男孩:“小朋友,你几岁了?”
“六岁。”男孩稚气地说。
“你叫什么名字?”元豪又问。
“罗正宇!”男孩说。
“好,是个好名字!”元豪称赞道。
“这是爸爸给我取的!”男孩告诉元豪。
“小正宇,”元豪对男孩说,“今后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一定要有理想有追求,千万不能‘混日子’!”
“什么叫‘混日子’?”男孩问元豪。
“就是千万不要像叔叔年轻时那样,整天得过且过无所事事,”元豪脱口而出说,“你必须记住‘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长大后一定要做个强者!”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朝着元豪点了点头。
“不要忘了你是个男人,”元豪叮嘱道,“男人总得做点什么!”
“还有——”元豪对抚摸着罗正宇的小脑袋说,“叔叔告诉你,长大以后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妈妈!”
“我会照顾我妈妈的!”小男孩懂事地说。
“好,真是好孩子!”元豪掏出身边仅有的几十元钱塞进罗正宇的口袋。
“不,我们不要!”香兰告诉儿子,眼睛里的光亮不见了。
“你跟我客气什么,”元豪说,“今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
“你还记得我这个苦命人,我已经很领情,”香兰强笑道,“怎么还敢来麻烦你呢!”
“这是什么话,”元豪正色道,“别忘了我们都是达安农场的战友!”
“说起战友,”香兰故意岔开话题,“博士、祥根他们好吗?”
“他们都很好!”元豪告诉她。
“你替我向他们问好!”香兰说,声音忽然有些嘶哑。
“好的。”元豪答应道。
“再见!”香兰说罢拉着儿子向桥下走去。
“香兰!”元豪叫了一声。可她没有回头。
元豪知道,香兰心里非常难受。元豪忽然想到,这会儿自己如果没有对象,会不会……
“嗨,你在想什么?”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招呼。元豪蓦然回首,看见一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原来小丽表妹已经来到他身后。她显得十分大气,并没有向元豪发难(这是她和许蔚之间的另一个重大区别)。元豪不禁松了口气。他告诉女友,香兰是他的农场战友。
女友问元豪:“她的遭遇是不是很让人同情?”
元豪吃惊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女友笑道:“我是从你眼睛里看出来的,你眼睛里流露出一种出自内心的忧伤和同情……”
香兰的遭遇确实让人同情。然而元豪始终想不明白,罗红标害死师傅一家三条人命,怎么仅仅判了7年有期徒刑?平均一条人命只换来2年4个月刑期,实在太便宜那个王八蛋了!
90年代初,元豪参加了法律大专自学考试,才知道中国第一部《刑法》于1980年1月1日起开始施行,也就是说——在此之前的三十年里,我们这个泱泱大国竟然没有一部关于犯罪、刑事责任和刑罚的法律,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罗红标被追究刑事责任的时候,第一部《刑法》尚未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