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得到夜泣之刀而派剑魔丹下左膳潜入江户城的奥州中村的大名相马大膳亮的侍从中,曾有个名为和田宗右卫门的耿直之士。此人曾担任过大膳亮的御贿头。水至清则无鱼—正如古人所喻,宗右卫门当时受到其他贪污营私的御贿头的牵连,被大膳亮驱逐出去并勒令其永世不得踏进相马家。他心想忠臣不侍二君,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去找新的主子了,于是自那之后便进江户城开始了无拘无束的流浪生活。他在浅草三间町有个做铁匠的相识叫富五郎,人称锻冶富,虽交往不深但会给予许多照顾和帮助。因此经过此人的介绍,宗右卫门在田原町三丁目的喜左卫门的店里开了间私塾,虽收入甚微,可也能勉强度日。宗右卫门与夫人佐代有一个正当妙龄的女儿,便是阿艳。夫妇俩年事渐高,日日夜夜都盼着能早日给阿艳找个入赘夫婿,再让他们另找个主子,重振和田家的旗鼓。然而这八字还没一撇,宗右卫门便忽然在这临时安身之所一病不起,急坏了佐代和阿艳,房主喜左卫门和锻冶富也来帮忙,一群人又是求医又是寻药。但不久后宗右卫门还是撒手人寰了。只剩母女俩留在这动荡尘世,悲痛的泪水还没流尽,今后的谋生问题已迫在眉睫。恰逢当时本所江户时代为普通百姓所作的绘画和版画。风俗画的一种,描绘花街柳巷、歌舞伎等生活风俗。
法恩寺的旗本铃川源十郎大人正在招女下人,喜左卫门与锻冶富便联合做担保人,将佐代阿婆上荐给源十郎。而孤零零的阿艳则通过喜左卫门的安排,到三社前的当矢茶铺做了侍女。自己堂堂一个武士的女儿竟要去做茶铺侍女—阿艳也曾有过顾虑,可当今世道便是如此,若不这么做则无法生存,也就无奈接受了。从此便每天往返于田原町喜左卫门的店里和三社前的茶铺之间。
阿艳的言谈举止平易近人,又天生丽质容貌姣美,进了茶馆后还没干几天,“当矢阿艳”这个名声在浅草便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阿艳越是悔恨自己生不逢时越是郁郁寡欢。然而……人善被人欺。
如今想来,那锻冶富会亲如一家似的处处照顾那两母女,想必是打着小算盘别有所图。最近他将之前断断续续借给她们的钱统计了一下,竟有五十两之多,便开始催命似的逼着两母女还债。上个月的一天,荣三郎参拜完观音后在返程的途中照常来到茶铺。阿艳不经意间向他道出了自己心里的苦楚,荣三郎当即答应会设法为她凑这五十两钱币。
可荣三郎到现在还没回来。“实在是对不起啊,少爷。阿艳看上去就像个只为了白赖着您要钱的卑贱侍女吧,您一定嫌弃了吧……”阿艳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那天,大久保藤次郎家的管家白木重兵卫去办事时顺路去了趟两口屋,从那儿的掌柜口里得知就在刚才,主人的弟弟荣三郎拿着兄长的印章到此,以修葺屋顶之事为由借走了五十两。竟然瞒着主人私自将其印章拿出去骗了这么一大笔钱,就算他是少爷也不能放任不管—白发苍苍的重兵卫一甩头,跑出两口屋用手遮着太阳找寻起荣三郎来。
在天朗气清的秋日,很远便能看到白亮亮的街道。荣三郎从相距甚远的驹形匆匆朝着雷门走去,在三三两两的行人中穿行于藏前的大道上,他的身影只有小点儿般大,模糊可辨。留下与吉作为接应以便传递情报,阿藤和源十郎不远不近地跟在荣三郎后面。而在重兵卫看来,他们也不过是来往的两个行人。
“荣三郎少爷不向自家借钱倒跑去向禄米商人借,若是被他们抓住把柄,那少爷的前途真是可想而知。这可不妙!不管怎样都得赶快禀报老爷……得赶快禀报老爷。”这重兵卫是个不会变通的死心眼儿,他想到这些后便立刻折回鸟越的宅邸了。
源十郎注视着前方的荣三郎时,心想:虽不管那么多,但那年轻武士为何要去鸟越呢此时荣三郎并没有往花川户走下去,而是径直穿过仁王门走进了观音寺内。不明白荣三郎此行用意的源十郎向阿藤使了个眼色,也快步跟了过去。
在荣三郎看来……他清楚已故的根津曙光之城武场的师位于江户浅草寺南边、驹形堂附近的地区名。
傅小野冢铁斋的女儿弥生对自己有意,但自己并不喜欢弥生。他也知道拒绝弥生对她来说太残忍,但还是故意在比武大赛中输掉,伤了她的心。不仅如此,师傅遭遇不测被乾云丸砍死,两把夜泣之刀被拆散后,剩下的那把坤龙丸现在却佩在了他的腰间。荣三郎拒绝弥生并非出于戏弄之心,他也绝不是违背师意之人。那一夜,他对着被麹町的亲戚土方多门大人领走的哭哭啼啼的弥生,立下重誓要把乾云丸带回来。其对手便是夺走乾云丸的丹下左膳。
然而,荣三郎践踏了弥生的感情,导致祸事一发不可收拾,全都是因为三社前当矢茶铺里那个叫阿艳的女子。
人世间最难驾驭的,莫过于那男女情爱之事。这也许便是所谓的一见钟情了吧。荣三郎自第一眼看到阿艳时便对她心生爱慕,掉进感情的旋涡中无法自拔。心爱的女子向自己提出需要筹集五十两,荣三郎自是兴奋而激动地包揽了下来,但他尚未继承家业,要将如此一大笔钱筹到手实属不易。当他走投无路之时,忽然动了个歪念头,即以兄长藤次郎的名义从禄米商人那儿借钱。于是当下动手将兄长的印章偷出来,又马不停蹄地跑到两口屋将五十两借了出来。
虽然这钱中途被一个怪贼抢走,但又冒出另一个奇人帮着拿了回来。而那个奇人—那个怪癖却不失风范的乞丐,其来头仍不得而知。想着想着,目的地也快到了。荣三郎又猛然想到了阿艳,想必她一定等得心急如焚了。于是他继续加快脚步,不觉已来到了那一排茶铺行前。而对面,阿艳正站在当矢茶铺前那标志性的“箭射金靶”图案的纸贴灯笼下,白皙的脸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荣三郎一副大功告成的神态,眉飞色舞地朝阿艳拍了拍鼓鼓囊囊装满了金币的怀兜。
“阿艳竟然斗胆向少爷提出了这种请求,还怕您以后都不会再来了。不过一看到您我总算是放心了。”
阿艳望着荣三郎说着,嘴边的微笑好似朵朵花苞绽放,这些花苞仿佛还落到了她胸前的围裙上,香气袭人;清澈的眼眸里藏着一种娇柔妩媚,能让每一个年轻男子为之神魂颠倒。荣三郎霎时觉得一种异乎寻常的喜悦之感充满全身。
“好了,先进去吧。”他说着,在阿艳之前穿过苇帘走进了铺内,然后立刻笑逐颜开,掏出沉甸甸的钱袋放在一旁的凳子上,说道:“拿着吧,这是五十两。”阿艳并没有马上拿起钱袋,羞涩的眼睛向荣三郎送着秋波:
“实在对不起—少爷,阿艳与您非亲非故,刚相识没多久便向您提钱的事,想必您一定也觉得阿艳是个不知廉耻的卑贱侍女吧。一想到这个我便无地自容……”
“你这说的什么话。每个人都有不如意的时候。快把这些钱拿去给那个什么锻冶富,把债还清。茶铺就由我帮你看着。”
“这可真是……您考虑得如此周全……此事还未告知家母,但改日一定向少爷好好道谢。那阿艳恭敬不如从命了,把这钱还了去,很快就回来。请您稍等,阿艳去去就来。”阿艳急急忙忙脱下围裙,将袖子叠在胸前便跑了出去,却差点儿撞上一个带着女人的武士。那是源十郎。“啊!真是对不起!”阿艳道了个歉便迈着小碎步跑走了。源十郎看着她的背影,眼中燃起了欲火。阿藤见状便引诱似的在源十郎耳边低声说道:
“大人,她就是闻名浅草的当矢阿艳—哎呀,可实在是美若天仙哪!”
源十郎看着跑得太急连大襟下摆都弄乱了的阿艳的身影,一脸淫笑地回过头对阿藤说:
“阿藤,这真是个大美人啊!她叫当矢阿艳嗯,叫阿艳啊。”
阿藤看着源十郎,捉弄似的骂道:“我说,大人您最好趁早打住哦。您那颗色心又开始蠢蠢欲动了……”
源十郎苦笑了一下。自己是为了这个拿着五十两的年轻武士腰间的阵太刀形短刀—坤龙丸才跟着他来到此处的,现在可不是沉迷于茶铺侍女摆动的和服下摆的时候。醒悟之后他轻轻推开阿藤,往前面的茶铺里望去。苇帘后面摆放着几张垫着红色毛毡的凳子,有茶杯茶壶,刚刚擦拭过的水壶和服前襟腰下部分的两端。
在微暗的角落里闪着光,一边还放着两三个装点心的漆盒—茶铺里一般都是这样的陈设。一个武士背对着苇帘坐着。源十郎看到从他和服外褂下露出的绪丝刀鞘后,便躲了起来,挥手示意藏在长明灯后面的阿藤过来。
“在里面。”“是吗……那我马上回去,与吉公还等着呢。”阿藤敏捷地撩起一边下摆,源十郎对她淡淡一笑,说:“左膳可是拼了命地在找这个小子。事情的缘由你迟早会知道。一扯上左膳的重要之事,我也……不,是你才对—哈哈哈,你就一定会竭尽全力去帮忙。要保持这样的劲头啊。我也会把你对左膳的心意告诉他的,今后绝不会再出去胡闹了。”
听到左膳的名字,梳卷髻阿藤的脸居然也微微红了起来,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道:
“您刚才这番话—可不能反悔啊。”不知是不是没晒到阳光的缘故,源十郎忽然觉得有点儿冷。“你就放心吧。快去通知与吉让他去找左膳……啊!还有,关于刚才那个阿艳,我想知道她的铺子是归什么人管的以及她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这些事能否有劳你去查一查呢?”
阿藤龇了下牙,好似在责备源十郎,不过她仍然很感兴趣似的重重点了点头。然后那倩影便沿着周围的阴影从钟楼溜到洗手处随即消失了。她要赶回去与等在长袖银杏树下日本神社、寺院里供参拜人洗手净口之处。
的手鼓与吉接头。按照他们的计划,与吉收到消息后,便立即飞奔回本所法恩寺桥那儿,告知丹下左膳这一紧急情况—坤龙丸现在正在浅草三社前一间名为当矢的茶铺里。
源十郎独自一人留在茶铺旁,片刻未动,仿佛变成了块石头。很快,他又歪着头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