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市今年下雪了,真难得。地是白的,天也是白的。白得刺眼,白得有些让人不知所措。
这是泉音刚拉开窗帘的第一想法。
外头很白很亮,泉音下意识地伸手挡了一下眼睛。透过指缝看见的细微世界随即像一股温暖的清泉,在心间化开。忽而想起了什么事,眼睛也悄悄地弯成了两道小桥。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肆意飘洒,像铺天盖地的鹅毛般从天而降,它们经过窗前时,泉音忍不住用手在窗户上轻轻碰了一下,仿佛是对老友的问候。好久不见。
“很美很壮观吧?要不要出去打雪仗?”手机那头的南佳兴致勃勃地提议。
意料之中的提议。是南佳的性格。泉音笑笑,盯着那片落在窗户上的雪花,“我们已经过了打雪仗的年纪了。”
南佳失望地“啊”了一声:“哪有人规定了打雪仗的年纪!我都和阿宝他们约好了,来嘛!”
泉音用手指敲了敲窗户,那片孤独的雪花像是一艘被搁浅的小舟,独自停留在窗户上,风把它带到这儿来,却没带它一起离开。也没告诉它归去的路途和结局。大抵终是一场路远马亡的后会无期吧,风是不会回到它原来的地方的,故乡早已在流浪中被遗忘。连自己都不知该往哪儿去的风,怎样才能将雪花带去它来的地方呢。
不如就把这里当做家吧,从头开始。留在这里,消融在这里。你们的生命,还是崭新的。泉音在心底轻轻地说着。
“你们玩儿吧,开心点。”泉音心不在焉地回答,边说边走去衣柜拿衣服。“我打算一个人出去逛逛,中午要一起吃吗?”
“好啊!我先问问阿宝他们,到时候打电话给你。”南佳说完后又不死心地再问:“可是你确定不来吗?真的不来?D市多难得下一次雪啊,不打一次雪仗可惜了。”
泉音把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床上,开始换衣服,听到南佳的话,顿了顿,“比起打雪仗,还有更重要的事。”
“什么事啊——啊!我竟然给忘了!”南佳开始大呼小叫,“啊啊啊对不起亲爱的我给忘了!你那儿还有空罐子吗?我这儿存了好几个,等一下我找找啊……”接着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泉音披上最后一件外套,“都那么久了,你忘了也不奇怪。空罐子我还有,你别找了。”说着泉音拉开了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拿出一个透明的空罐子,装到一个亚麻色的织布袋子里面。把钥匙钱包等一些物品放进包里,戴上帽子,围上围巾。拿起手机往玄关走。
“那我也得去陪着你啊。”南佳停止了寻找,有些着急地说。
“真的不用。南佳,我想自己一个人。玩得开心点,中午见。”语毕,挂了电话。
泉音穿好鞋,站起身,打开了门。一阵刺骨的风措不及防地刮了进来,泉音微微颤抖,回头看了看那片仍旧停留着却不知何时是归期的雪花,转过身,下楼。站在小区大门口,泉音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一团白雾,看着这团白雾在眼前不断翻转,最后融入空气不见踪影。毫不奇怪地,泉音打了个喷嚏,她揉揉微微发红的鼻子,用围巾把口鼻捂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双眼睛,手中提着那个装着空罐子的织布袋,眉眼弯弯且坚定地向前走去。
在漫天风雪里,泉音一个人静静地走着。耳边有风穿过发梢的声音,有雪花落在肩上的声音,有阳光奔跑在脸庞上的声音,还有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声音,从遥远的旧时光里而来,穿过所有的记忆,轻轻在她耳边说:“以后每下一次雪,我们都把它装起来,等来年的这个时候,喝下去,病就都好了。明年我们一起喝,好吗?”
“好啊。”泉音轻轻回答。
无人回应。
她闭上眼睛,重复地听着那段话,直到那段声音渐渐模糊,回到了它来的地方。再睁眼时,眼眸里泛起了闪烁的泪光,悄悄地,偷偷地,又藏起来了。她用力地深呼吸,继续往前走去。不知不觉中竟念起《红楼梦》中的词曲。
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