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溪亭，萧疏淅淅，黯然归路。镐宴杯举，叹尽蕣华虚度。倚阑干、醉雨帘，平生心事浮。烟花里、阑珊鸾畅何故，几多恩顾。
灵沼吹波暖，露花影碧湖。虹桥千步，参差水殿也娇簇。临翠畔，潋滟凭无。笙寒贪夕月，游女拈花拂。
悟清说，慕容嫣儿是扬州城里最有名的舞女，是散花楼里的招牌。人心地善良而且能词善赋，才艺俱佳，对佛学也颇有研究，更是整个江南的才女，这话听得我咯咯直笑，我的潜意识告诉我，我就是一个粗人，一个会打架且能把人踢飞几百米的野蛮丫头，又怎么会是他嘴里说的那样出口成章，怀柔风花雪月。
我问悟洺，悟清说的都是真的否。悟洺表情很乖巧地点了点头，看来是怕我再打他吧。既然我就是慕容嫣儿，那我应该在散花楼里住着啊，怎么会被人装进荒郊野外，抛在乱葬岗上呢。
他们答不上来，我自己也想不清楚，唯有去山上的静禅寺见见慧明方丈，是我仅有的打算。我现在连去扬州城的路都不知道往哪儿走，更别说回散花楼了，要是再被那个红罗裙的老女人暗算，恐怕下次真要待在地下长眠了，想想就觉得后怕，真是人心叵测啊。
言谈中，我方知悟清师兄弟两个是奉了慧明的意思，下山去扬州城齐王府给四皇子苻昭乐送回帖，好像是说这位四皇子刚来扬州城不久，派了请帖送到山上想拜访慧明。回帖上约定了明天晌午，昭乐皇子会带随从来静禅寺上香祈告，这不得已般两和尚才要冒雨连夜赶回山上去。
进而我还了解到，当今天下四分五裂，鏖战不休，秦淮河以南是大秦的天下，解磷山以东是大周的江山，另外还有后陈，后楚，后齐，北魏等等小国。我所在的地方，就属于大秦国的统辖，悟清说扬州城的位置很靠近大秦的都城临安，是大秦统治下最繁华的一座城池。大秦已经连续十年都在和周边的小国打仗，还有它的死对头大周，双方为了争夺戚陵山的所属权一直纷争不休，在渭源一带连年征战几番，互有死伤不计其数。到如今，大秦与大周签订城下之盟，奉大周为父国，每年向大周进贡马匹牛羊，美女绫罗，金银珠宝等等换来一时的国泰民安。
赶上这样的乱世，没有死的人要么被征兵了，要么出家当和尚了，要么就是饿殍遍野，要么就是富甲不愁。悟清爹娘就是害怕他被抓去当兵，才在他满十二周岁的时候送他上了静禅寺落发为僧，等着天下太平的时候再还俗。可惜了他的父母都在九年前的扬州之乱中，被大周的士兵残暴地杀害了。那一年，大周举兵七万，自洛河起一路攻入扬州城中，杀红眼的大周兵连手无寸铁的百姓都要杀，都要活埋，堪称屠城之举。
而这一切竟然与朝廷的皇储之争有关，年满十九岁的长皇子苻衍与二皇子苻跃争权，苻跃处于弱势只好勾结大周引狼入室，后来大秦皇帝知道了真相，为了平息百姓们的愤怒，下令处死了二皇子苻跃，而长皇子也有参与勾结番邦却得以无事。
悟清说起他的身世掩面直哭，悟洺在一边劝他。一看到他这么脆弱，我有点后悔自己不该多问人家的身世，更不该问他为什么要出家当和尚。一句戏言撩拨，反倒勾起了人家的伤心事。悟洺的情况也是差不多，爹娘一个战死了，一个饿死了，好在慧明和尚收留了他。那我就忍不住在想了，我又是怎么进的青楼的，青楼可不是个好地方，难不成我也是被爹娘抛弃了，然后送进了青楼卖身么？
很多往事，我一点记忆也没有，这让我苦恼不堪。我尽量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费神去想，越是想下去越是头疼，好歹我知道找回记忆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前前后后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我得等身体恢复了再去慢慢地找答案。我的身上不下数十道鞭痕，青青紫紫的，即使借着微弱的夜光也能看得清清楚楚的，脖子上还有掐痕，是悟洺告诉我的。
我也没有镜子，就在想着我怎么会这么倒霉，到底是哪个缺德带冒烟的狠心鬼打了我，还把我弄到这种地步。跫然间，我想起一件事情来，该不是我卖艺不卖身，惹恼了哪个权贵大人，宁死不从之下被散花楼里的老鸨给收拾了吧，也只有这种解释方能说得通了。亦不知是我的潜意识司空见惯了，还是我本身就明白这个道理，我对着这种猜想越来越加重。若果真是如此，我就更不能回扬州城了，那老鸨要是知道我没死，指不定怎么对付我呢。
我在傍边边想边劝慰悟清，说你其实可以参军替你父母报仇啊。悟清呜呜咽咽地说，他才不要去打仗了，佛祖说了杀生就是给自己的今生积累冤孽，到了下辈子还要还的。况且他已经遁入空门了，不再敢去打扰浮尘是非。
真不知该说他胆小呢，还是迂腐呢，又或是无知呢。我苦笑无奈，又听悟洺说大周人很残忍的，连小孩和老人都会杀，而且大周兵强马壮，善骑能征，不像大秦的百姓骨子里透着一股柔弱劲儿。他又多说了一句，说四皇子苻昭乐是一个爱护百姓的明君，受了蛊祸案的牵连被贬到扬州当刺史，不像那个齐王苻苑霁就知道声色犬马，吃喝玩乐，一点不在乎扬州子民的死活。
听了他们这么多话，我对现在的时局也粗略有些了解，对自己的过去依旧惘然。眼看着雨点渐渐地小了，悟清说要和我道别，他们要赶快回寺里见方丈，教我可以等天亮之后下山回扬州城便是。我了个去哎，这算什么话，叫我在这偎着等天亮，他们自己回静禅寺睡大觉，我可不会愿意。
我说了，现在我失忆了，扬州城散花楼肯定回不去了，还不知道是谁陷害我的，更何况我要找个地方疗伤，不妨他们带我去静禅寺歇着。悟清死脑筋一个，说那不行，要是让监寺师叔看见了，肯定会诬赖他们亲近女色，到时候要杖责三十的。
敢情他们和监寺师叔关系不太好，动不动人家就给他们上眼药，穿小鞋。想想我除了静禅寺还能去哪儿呢，我可是一个倒霉透顶的女子，也不管太多了，就说死活要上静禅寺过夜，死活要去见他们方丈慧明。
他们两个你看我，我看你，看得我火冒三丈，对着悟清的脑门就是一栗子，告诉他要不让我上山，我就吊死在半山腰上，做的孽佛祖会算到他们头上。悟清揉揉他的脑壳，思虑了一下，很是为难地答应带我去寺里过夜，但是明天早晨就必须离开。要是明天四皇子来寺里了，突然看见寺庙里藏着个女子，还不知道事情怎么收场呢。
我还想多在寺庙里蹭两天饭呢，索性先答应了他，等到了寺里我就赖着不走了，等到我恢复完全的记忆再走，他们一群和尚又能奈我何。哈哈，我心里一阵窃喜，跟着悟清他们身后抄着近道，走在泥泞的山道上，费了两三个时辰才走到寺庙门口。
山门紧闭，一片寂然，只有林间偶然两声乌啼。悟清给悟洺打眼色，悟洺就说要带我从后墙等着，等着悟清进去了，再找绳子把我和他拉上去。这看起来麻烦许多，但也是没办法的事，两个和尚胆子实在太小了，一个已经去敲门了，一个拉着我闪到了后墙下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