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扫枯叶漫天舞,湘妃扰梦愁仙邑。别赠流苏怕负伊,素妆涟漪叹如昔。
云顶宫,瑶池戏,相酌甚欢偏心寂。骤雨初歇愧无泪,神女多情巫山会。
这次下山之前,我一身淡青水白长衫,长发高高束起掖在贤礼冠中,再小心地别上玉簪子,腰间挂着兰蕙紫玉流苏,手里拿着一把画着春江花月夜的纸折扇,对着铜镜一瞅,还真像个书生书气的公子哥。
如此一来,我便成了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免去了世俗那些令我厌烦的眼光。傍边的小白狼吐了吐舌头:“姐姐要是个男儿身,怕是我的碧秀要被你抢走了。”小嘴儿真甜,我冲小白狼淡然一笑,说起他的事来:“你化不了人形,到了人间隐身就好了,免得我们又被那些捕快盯上。”
小白狼点了点头,身上灵光一绽,在屋里就用了隐身术。这般凡人是看不见他的,仅有我能看见。我骑着他往山下不紧不慢地走去,反正天色尚早。那些林中嬉戏的小妖看了我,一个个脸色煞青,我差点忘了他们看不见小白狼,可能在他们眼里我是骑在半空中的,让他们觉得有些诡异吧。
快走到山脚下的时候,听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有奇怪的声音,我让小白狼停了下来,慢慢地往哭声的方向靠近,没走两步就看见令我脸红的一幕,原来一对狗男女在野合。那青年或许听到什么动静,忍不住回头看来,当他看到我出现在背后的时候,竟然口吐白沫晕了过去。
我看了他们第一眼就觉得恶心,趁着那女人还没回身过来,捂住小白狼的双眼,让他掉头一阵风似的逃开了。算起来活了好几万年了,头一回还是见到这么不干净的事情,我这株离恨草真是汗颜啊。想不到人间处处有真爱,人间处处留合欢啊。
没猜到今天可能出游要倒霉,我会好几个月都没有食欲的,心情顿然又郁闷又难为情。为了转移注意力,打散掉脑海中那些丑陋的画面,我和小白狼讲起了葑岄曾经男扮女装,在人间接绣球的往事风尘,这些可都是葑岄秘史,小白狼听得一惊一乍的,似乎忘掉了刚才的不愉快。
这是发生在她认识我之前的事情,或可说是她当年在人间留下的因缘吧。葑岄每回去人间玩怕太过招摇,都会女扮男装,可是呢她的容貌亦可风华绝代,亦可明宇英姿。人间那些豆蔻年华的女孩儿不明就里,真的把她当成了一个玉树临风的少公子,哭着喊着要嫁给她。
葑岄经过一个渭汐的小城,正好赶上魏国河间王的三女儿司马芩歆抛绣球招亲。当日里炎阳正烈,司马芩歆就站在露台上,看着下面街道人群熙熙攘攘,瘸子矮子胖子麻子应有尽有,犹豫之间也不知该往哪抛去。恰好葑岄凑近人群里看热闹,抬首翘望司马芩歆的那一瞬间,司马芩歆一眼就相中了她,矜持三分之后毫不犹豫地把绣球扔向了葑岄。
本来她不想接的,偏偏绣球着了魔一般死死地赖在葑岄的怀里。其他的人见状心知尘埃落定,纷纷摇头叹息各自散开了。只有一个穷酸秀才司空箐箬,走过来与她道贺:“恭喜葑公子,能被这河间王的三公主看上,日后前途不可限量啊。”
司空箐箬也是来接绣球的,葑岄与他虽未深识,但也知道他素来心怀大志,只可惜身份卑微,不遂凌云。葑岄只是怫然了之,把绣球扔到他手中,泠笑吃吃:“我倒不觉得这三公主有何出色,公子若是喜欢我就让给你了。”这似是玩笑却非玩笑,司马芩歆在楼上看得真真切切,一下子捂住心口,面如死灰。她受不了意中人这么对待自己,被丫鬟扶回府中之后,自是病重加身一蹶不振。
接绣球的事情就此不了了之,成为了渭汐城的一个大笑话。葑岄惹恼了河间王,自然不能在渭汐待下去了,就独自一人去了魏国其它地方周游。说到这里,见小白狼听得津津有味,我便将其它葑岄从没告诉过他的事情一一往下抖了出来。
接着说到这落魄秀才司马箐箬,他可是和葑岄之间缘分不浅,他本名叫司马槿,表面是渭汐司空世家的庶子,其实是魏国皇室遗落在人间的嫡系长皇孙,可以说是皇室之间权利斗争的牺牲品。算起来他比那时的魏国皇帝辈分相等,是同父异母的孪生兄弟。
那时候临安桃花夭夭,一夜风吹,花飞雨坠满城香。葑岄凭着自己对人间的博学参究,冒用司空凊箬的身份混进科举考试,还意料之中地中了状元。状元郎那一篇《箐子吟》唱尽人间几世春秋兴衰,颂罢今朝的文治武功,写得一手锦绣文章,辞赋华藻使得临安一夜之间洛阳纸贵,更使得魏国皇帝阅后赞不绝口,着令状元郎火速进宫觐见他。
可这时候葑岄为难了,她在答卷上题名的是司空箐箬的名字。真正的司空箐箬还在城中的客栈昏迷着呢,饶他连日里冒着大雨赶路进京,受了风寒不轻,一直高烧不退,若非扶桑陌上遇见了葑岄,只怕早已魂归西天,再没有后来那个忘情负义的晋景帝,这是他们之间的宿缘,也是他们之间的后话,我只是替她不公地附送一句。
葑岄本来就不属于人间,对这些浮华名利视如飘屑,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不想去可又怕此事落了个抗旨不尊,她一走便误了司空箐箬的性命。朝露接旨,晚霞未觐,她这么一拖沓,魏国皇宫里那位贴身侍候皇帝的老太监亲自来凤来客栈接她进宫。
这老太监在客栈小二的带领下,招呼也不打,直接进了葑岄住的房间。老太监第一眼瞄到一个坐在床畔忧思不定的女子,再一眼瞄到躺在榻上咳嗽的司空箐箬,他就指着司空箬问葑岄:“敢问这位小姐,这位病公子可是本朝状元司空箐箬?”
葑岄楞了一下,将错就错:“没错,他就是司空箐箬。”便是这一句,司空箐箬给四个小太监抬进了皇宫,他醒来后发觉自己躺在陌生的宫殿里,整个人稀里糊涂的,葑岄便把事情前因后果告诉了他。木已成舟,司空箐箬又是惊骇又是哭笑不得,不知如何是好。
若是向魏国皇帝禀明实情,那葑岄犯了欺君之罪难逃一死。好在司空箐箬也是个学富五车,饱览四书五经的才子,就此承了葑岄的情,病好之后觐见了魏国皇帝,凭着满腹经纶得到权臣富贵的赏识,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我还想说说魏国皇帝的掌上明珠用毒计赶走葑岄,霸占司空箐箬的事情,偏是小白狼的话提醒了我:“我们已经到纳兰湖了,再往前走就可以看见村庄了,姐姐你要不要下来?”我像是个说书先生似的太入迷了,差点忘了已经踏入了人间地界,再骑着隐身的小白狼往前走,恐怕真的要给凡人识破身份了。
我从狼背上跳了下来,抚摸着小白狼的小脑袋,指着纳兰湖畔尽头那处篱笆笑道:“你先去看看人家那里有没有养狗,有的话快点弄过来,我肚子有点饿了。”
小白狼道了一声“遵命”,欢呼雀跃地扑了过去。我就坐在化了雪的草地上,嘴里叼着狗尾巴草,欣赏着冰气腾腾的纳兰湖。等了一会儿,耳朵听来数声犬吠,我心里大喜以为是小白狼得手了,不曾想小白狼转眼空着爪子,垂头丧气地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