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父在世时,常嘉许覃夷大人乃浊世中的君子。”姬发道,“那么依大人之见,是不可发兵了?”
“万万不可。”覃夷起身向姬发稽首,“殿下适才讲了周人因被猜忌谋反,酿成几代人的悲剧。如殿下真的揭竿而起,岂不坐实了周人早有逆谋之心?所以臣以为殿下只要登临君位,爱护周国的子民,按期缴纳献给殷商的贡赋,不生事端,安安稳稳当一方逍遥诸侯就好。”
“只可惜淫威之下,难有逍遥。”姬奭沉稳地道,“子受穷兵黩武,历年四处驱除异族,扩疆拓土。导致一方面天下丧失家园的流民众多,哀鸿遍野。另一方面各诸侯国被强征的贡赋越来越多,苛捐杂税实在让人不堪重负。在此前提下,倘若周国为了保全自身还继续强行征税向殷商纳贡,无异于助纣为虐。我兄生前忍辱负重,虽贵为一国之尊也时时下田间地头与民众耕种收割,因不能给予黎民百姓舒适安宁的生活而暗自神伤。今时今日,臣以为与其唯唯诺诺地生,不如轰轰烈烈地死。”
姬武击掌:“叔父说这话我爱听。大丈夫就当驰骋疆场,扬善惩恶。”
姬旦道:“七弟不可冲动。多听听老臣们的建议有益处。”
姬霞想了想:“我国兵车不过三百乘,士卒加起来不足5万,如何能对抗殷商百万虎狼之师?”
南宫適道:“殷商强压南方,远征东方,征战二十六年,骄兵已经疲惫。当下殷商20万精锐之师都开拔到东方镇压莱夷和东夷叛乱,守卫朝歌的是老残弱旅,还有几十万被强迫筑城挖渠的战俘。为此乘帝都驻防空虚之际,殿下扯义旗号召南方各部落组成联盟兴兵讨伐殷商,乃是最好的时机。”
覃齐道:“南宫大司马不可煽动殿下用兵。守丧期间妄动兵戈,是为不忠不孝。”
邑姜微微一笑:“覃齐大人,妾以为孝敬父母是小孝敬,孝敬天下才是大孝敬。”
“太子妃…你…”覃齐气急败坏,“女子不可妄议朝纲,更不可妄言天下。姜太师,好生管教你的女儿。”
“覃齐大人呐,”姜尚捶了捶大腿,不紧不慢地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老朽哪还管得了啊。再说这天下既然是人的天下,男子可议,女子也可言。子受荼毒四方,意欲一手遮天。讨伐他乃是替天行道,有何不可?”
覃夷离座走到大帐门口,又转回来:“殿下,各位大人,我兄弟俩也并非不知世间浑浊,但是替天行道也罢,以公义伐无道也罢,只要动兵戈,就会残害生灵。望殿下慎之又慎。三弟,这酒喝不下去了。我们还是去研读圣人经典,免得心灵蒙尘。”
覃齐起身向众人拱了拱手,随着覃夷走了出去。
姬旦发出一声叹息:“伯夷叔齐乃当世一心追求清白之人,然而在一片混浊之中,又如何能不沾染尘埃呢!”他侧身晃了晃散宜生,“散宣大人,散宜大人,醒醒,酒菜都凉了。”
散宜生直起身,揉了揉眼睛,四顾了一眼,嘿嘿一笑:“冷酒热肠。俗话说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来来来,继续喝。”
姬处道:“太士大人,您年纪大了,还是少喝些酒为宜。”
散宜生呷了一口酒:“殿下,愚腐之言可不听,美酒不可不喝。以老臣的经验,但凡红白喜事上用的酒,很少有人敢兑水掺假。诸君尽可多饮几杯。”
众人啼笑皆非。
姬发对姜尚道:“尚父,您给诸位讲讲用兵的谋略。”
姜尚挪了挪身子,竖起了指头:“受西伯遗命,此番起事有四个方面。一者我周国出哀兵,披挂素衣白甲上阵,必能激励士气,一洗周人几代所受的屈辱。二者南方诸部落被殷商长期鄙视为蛮夷,任意打压,积怨久矣。我国执义旗,求得灵巫神谕,各部落必将一呼百应。三者殷商精锐之师在东方为莱夷、徐夷诸部落羁绊,一旦我义军快速发动攻势进取朝歌,殷商的精锐之师远隔千里,必自顾不暇。四者子受之兄微子怨恨其父违背父死子继、兄终弟及的宗法原则,传位于子受,多年来广植党羽与子受对抗。如今老臣已经差人与微子秘密取得联系。我周国发兵,他愿做内应。有这四者再加上天寒地冻,河面结冰,我军可以顺利跨过黄河,快速奔袭。故天时地利人和俱全矣。”
众人释然。
一派热血沸腾之中,姬发端起了酒杯:“自古天道不可违,民心不可欺。我等受上天垂怜,降生人世,誓必要当起还朗朗乾坤清白,扫锦绣河山污垢的重任。堂堂五尺男儿,当沥血沙场,拯救苍生。倘诸位与我同心,请满饮此杯。”
众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姬发放下酒杯:“南宫適大人。”
南宫適起身:“老臣在。”
姬发道:“先父在日有言,南宫世家侠肝义胆,可托家托国。今我把守卫丰京,保护周国大众,置办粮草增援前线的重任托付于你。我周国芸芸众生的生死存亡系于你一身,拜托了。”
南宫適下拜:“蒙殿下信赖,老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姬发起身扶起南宫適,走到姜尚面前,解下佩剑呈递:“尚父,我将三军兵马尽交予您。从即刻起违军令者,斩。”
众人肃穆。
姜尚长跪欲接剑。
散宜生连忙倒了一杯酒喝干,又再斟酒:“慢,等老臣再喝一杯。打起仗来他奶奶的就没机会喝醉了。”
众人看着他。
散宜生喝了酒,抛下酒杯,起身拔出佩剑狂呼:“师兄啊师兄,您的兄弟儿女臣下都在这里。从前往后,我等不会再向殷商卑躬屈膝,改天换地的大日子到了!您一死必换得天下苍生新生,可谓死得其所,永垂不朽!”
众人热泪盈眶。
姜尚竭力控制住情绪,从姬发手中接过了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