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国安的确在等乔一川的电话,他推掉了好几个应酬,就为了等乔一川找他。他很清楚老爷子会对秀平桥有动作,至于这个动作有多大,目的是什么,他目前无法得知。但是这并不重要,邱国安深知秀平桥对于成道训而言,是一个罩门,也是他目前能找到的唯一的东西。在来江南资本运营公司这么长时间里,他一直都感到压抑,感到总有什么东西压住自己了,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对邱国安来说越来越强烈,成道训就像是一片笼罩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上空的乌云,甚至是一片挥之不去的雾霾,无孔不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他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要抓住这次机会,他要让老爷子对秀平桥这件事的动作加大加快。他明白,只要从秀平桥找到一个突破口,也许就能打破成道训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建造起来的这座坚实牢固的城堡。另外,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是他在仕途上一个极其重要的节点,无论是年龄还是背景,对于他而言,都必须有所突破。几十年的历练,让他深谙经商之道,也对其中的规律了如指掌。他知道不进则退这个道理,不是你想不想、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你不得不如此。这就像是一条奔流不息的河流,在这片土地上流淌了无数个世代,这条河无论怎样被修葺,河岸的风景如何变幻,本质上是不会有任何改变的;而每个主动或被动置身于这条河里的人,就像是一片叶子,也仿佛是泥沙,而大浪淘沙,任何人都无法改变河流,能做的只有随波逐流。这里没有什么约定俗成的原则、道德,这里也没有多元的选择,有的只是实实在在的成与败。如果一定要为其找到一个例子来表述的话,那么那些武侠故事里所谓的“江湖”就是最好的例子,身不由己到成为他者,这是在这个“江湖”中生存的唯一结果。邱国安知道,一个人无法改变环境,就只能改变自己去适应环境。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就会习惯于此。
很长一段时间,邱国安都在观察和摸索。这并非他主动的,而是他在一种看不见的巨大压力下做出的本能反应,而这种反应随着时间一步步改变,逐渐变成今天这样的主动。实际上他这样并非为了针对谁,如果在他来到江南资本运营公司的时候,成道训不是这样强势,甚至有些霸道的话,他是不会这样的。而现在,成道训成了他前面的一堵墙,他必须翻越,否则就只能沉默甚至沉沦下去。经过很长一段时间观察,他终于看到了隧道尽头的一束光亮,这束光亮就是垮塌了的秀平桥。他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如果在这个点上有所作为,能抓住机遇,他的职业生涯才有希望和冲劲儿。而秀平桥是一次不可多得的机会,是他能找到的成道训唯一的软肋。尽管他目前还没找到秀平桥与成道训之间有关系的直接证据,但他相信,幕后的操纵者肯定与成道训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否则成道训不会花那么大的代价逼死乔佰儒,送走西白,还把西白的哥哥以劳务输出的方式弄到国外去。成道训在封口的同时,也在清扫秀平桥倒塌事件留下的污渍。越是这样,越是证明在秀平桥事件上,成道训逃不脱干系。现在如果把秀平桥事件的主动权握在自己手中,不愁拿不到成道训的证据,更不愁打击不了他。现在的商场,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拔掉萝卜,才能空出坑来。坑空不出来,他再有德有能,也只能位居成道训之下。在商场,不是所有的萝卜占的坑都是该占的,萝卜也有空心的,可一样占着重要的坑。如果用德才衡量商场中的萝卜坑,那全是废话,是用来哄不懂商场的人玩儿的。对于邱国安这样从最底层拼出来的职员来说,有德有才固然重要,可该有的拔萝卜的手段一样也不能少,少一样,想拿掉成道训,那不仅是做梦,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邱国安不能砸自己的脚,更不能让成道训套住自己的脚。乔一川突然冒出来,对他来说不啻是一个意外的收获。不仅因为乔一川是乔伯儒的儿子,血缘关系注定了他与成道训之间的不可调和,而且邱国安还发现了乔一川和那位来自北京的“大人物”老爷子之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而目前,用好乔一川是他认为最合算的一步棋。
而这时的乔一川苦笑了一下,还是很尊敬地说了声:“邱总好。”邱国安问:“一川,有事吧?”
“是的,邱总。我现在能去您的办公室里谈吗?”乔一川问。
“一川,这样吧,半个小时后,你到我的办公室来。我在这半小时内处理掉手上的事,就回办公室里等你。”邱国安脸上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他不等乔一川再说话,就收了电话。
还有半个小时的时间,乔一川已经出了医院。从医院到公司大楼也就几分钟的路程,他不想这么早就去那座他出入了两年的大楼,就一个人沿着大街闲逛。路过小茶吧门口时,他下意识朝里看了一眼,然后发现自己竟然渴望里面坐着小雨,他还是放不下她。这个女孩有种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乔一川,这种魅力是与郝小麦完全不同的,却又有着相同的效果。一开始他不知道小雨和成道训的渊源,就那样不明不白地和小雨有了情感纠葛。正因为是这样,所以他一直没想过自己和小雨的交往是否掺杂了成道训的因素。有时候,他感觉小雨这个女孩身上的有些东西是他曾在郝小麦身上感受到的。当他知道了小雨和成道训的关系后,曾有过远离这个女孩的念头,但不知不觉,却越陷越深。乔一川并没意识到自己身上存在的那种柔弱、善感的性格特质,骨子里他不是一个能在“商场”这样的世界中生存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不欢迎多愁善感。这是一种让人丧失原有本性,让另一种本性完全占据自己的环境,就好比生物学里的自然环境一样,决定着一个人生存的交叉部分,也就是横向的空间。要么你原本就是习惯于弱肉强食,对尔虞我诈乐此不疲的人;要么就去适应,在严酷的竞争中改变自己,获得生存的技能。从小到大,尽管耳濡目染着商场的变幻莫测,但乔一川也还是没能成为一个天生的适应者,而且他那个作为副总的父亲也一直都是把光鲜的一面展示给他,并努力保护着他,所以乔一川与那些从小就生长在另一个阶层的人不一样。即便乔一川有高人一等的起点,有着天生的资源优势,却因为没经历过残酷的生存竞争,很难适应环境的突变。父亲意外去世后,他一直都是处在迷惘中,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破落子弟,萎靡不振,甚至妻子郝小麦也一直这样认为。也许他自己都不曾想到,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一下子苏醒了过来,骨子里遗传了父亲的好斗特性以及因父亲的不幸导致的对成道训之流的仇恨,使得他不知不觉卷入了这场尔虞我诈中。有时他自己都会为自己的行为感到震惊,并厌恶自己。但他已经没法回头,必须得保持仇恨的心态,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拥有继续走下去的勇气和意愿。
他在离开前不由自主地又回头看了一眼茶吧,他的目光里有了一股痛苦的神色,不单单是因为小雨这个让人无法不怜爱的女孩,还有妻子郝小麦有时会出现的那种忧戚的神色。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和自己最亲近的女人会同时出现在自己脑海,这还是第一次。他的心晃悠着,悸动了,他突然停下来,手不由自主地微微抬起,好像是要去抓住什么东西……
乔一川什么都没抓住,可他实实在在想小雨了。他闪到茶吧后路,这个地段很僻静,他掏出手机给小雨打电话。
“小雨。”乔一川喊。
“小雨死了。”小雨的声音还带着气。她从茶吧出来后,多希望乔一川赶上来拉住她。可这个男人偏偏榆木脑袋一样,不仅没有赶上来,连个电话都没打。一上午,她心神不宁,心里觉得空空的,也格外难过。她下午的飞机,可在走之前,她想见乔一川。
“小雨,别生气好不好?我道歉。”乔一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柔些。乔一川正说着话,突然看到茶吧的后路口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他感觉是小齐。他赶紧收了电话,追着身影跑了几步,发现这个身影真是小齐,他想喊,可小齐拐进了后路口的宾馆,而小雨的电话追进来了,他不得不倒退几步,重新拿起手机和小雨说话。小雨急着问:“又发生什么了?怎么突然没声音了?”
“小雨,我现在有点儿事,过一会儿打给你。”乔一川想挂电话。
“不要挂电话,我下午的飞机,你陪陪我好吗?”小雨的声音带着哭腔。
乔一川拿着手机不敢再挂断,眼睛却四处张望着,他不相信小齐会是一个人,再说了,这家宾馆在江南价格不菲,小齐不可能住在这里。果然,后路口不远处有车子停了下来,乔一川不得不再次挂掉了电话,躲在一根电线杆后张望着,从车子里走下来的人竟然是阮副总经理。他和小齐开房?乔一川不敢想象。
阮副总经理下车后,不紧不慢地走进了宾馆,好像他不是去偷情,而是去处理工作一样。
乔一川的心又莫名其妙地被什么刺了一下,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女人了。小齐口口声声说除万雄不嫁,郝小麦以前也是口口声声说爱他一万年,永不变心,可她们现在都背弃了她们的承诺,或者是她们背弃了她们的爱情。还有让他不明白的是,就算是小齐不懂得保护自己,作为一个能厮混到副总经理位置的人,阮副总经理难道也不懂吗?居然敢在这样的大白天和女人公开开房。乔一川突然对阮副总经理恶心起来。尽管阮副总经理对他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可以前,他还能够认同阮副总经理是自己的上级、自己的领导,必须去尊重。现在,他发现这样的尊重,他再也装不了了。他觉得这些人在有了一定地位后,身上的那些劣根性、那些庸俗的本性就会不自然地流露出来,简直就是克制不住。但他还是为小齐感到不值,也不完全因为万雄,只是他总觉得小齐这样的女孩就不该跟阮副总经理这样粗俗的家伙混到一起。
爱情?乔一川想到了这个词。他的嘴角浮起了苦笑,赶紧掏出手机给小雨打电话。电话一通,小雨就问:“你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感觉你越来越神秘!”
“小雨,如果我要办一件与你爸有关的事情,你会怎么样?”乔一川突然问了一句。问完后,他发现自己疯了,还没有开始和成道训较量就暴露自己了,这样会处于被动以及危险之中的。
“你知道了?”小雨也说了一句。
“我知道了?”乔一川重复了一句,不明白地问,“小雨,你知道什么事?告诉我。”
小雨叹了一口气,才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她从茶吧出来,去报社找过郝小麦,郝小麦不在报社里,报社里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她想和郝小麦谈谈,她要郝小麦离开乔一川。被乔一川一问,她才知道他目前什么都不知道,她最好是不要告诉他,这事一直让她很纠结。只是乔一川要办什么事与父亲有关呢?她想问,又怕乔一川真的告诉她之后,她会阻止他。乔一川和父亲,她都想要。可是她越来越发现,他们好像都在远离她一样,她甚至有一种感觉,他们迟早会丢下她。
“不管你和我爸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会丢下我吗?”小雨担忧地问。
“不会的。小雨,我是你哥,我永远也不会丢下你不管。”乔一川脱口而出的这番话是他的真心话,他已经在说服自己,不管成道训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他都会像宠妹妹一样宠她、管她的。可他一时间忘记了小雨的感情,忘记了小雨对自己的那种很深也有些执拗的感情。
“我要你离婚,娶我。”小雨的语气很坚定,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这让乔一川吓了一跳,因为这之前,他俩从未这样直白地说过关于感情的话。
“小雨。”乔一川叫了一声,可接下来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能离婚娶她吗?成道训的名字又一次浮现出来,但这不单单是因为小雨是成道训的女儿,更因为乔一川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从未想过娶小雨,一直都只是喜欢她,这是一种无法言明的复杂感情,根本无法用非此即彼来限定。小雨突然说出这番话来,的确让他感到吃惊,也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她从小就是在一个被细心呵护的环境里长大的,尽管有些过于率性,有时霸道蛮横,但乔一川没想到她居然能这样率真,这样不顾一切。他压了压自己的情绪,突然问小雨:“香港欧亚公司你知道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小雨愣了一下,问乔一川。小雨这么一愣,他便知道,小雨知道这家公司,而这家公司也印证了他的猜想。他没再回答小雨,而是径直挂断了电话。小雨再打过来,他没接。他要去见邱国安,他不能和小雨这么纠缠下去。
乔一川打了一辆车,在车上,他接到了小雨的信息:“原来,你一直在利用我,我恨你。”乔一川看着这条信息,想删,可手指按下去的时候,他的手却颤抖着。他盯着这条信息看着,直到的士停在公司的大门口,他的手指还是没有按下去,他最终还是放弃了删除。
乔一川从车子上走下来的时候,他在问自己:我真的在利用小雨吗?走进公司大楼,当电梯停在他面前时,他便想,他确实很不地道,他给小雨打这样的电话,不是利用又是什么?他装作无意而又突然地问问题,在小雨的一愣之间他就找到了所要的答案,这难道不是利用吗?
爱情成了乔一川利用的工具,当电梯上行时,他看着电梯里跳动的数字,一如小雨一样,多了一分对自己的痛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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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雄把乔一川带进了邱国安的办公室。从北京回来,这是乔一川第一次走进邱国安的办公室,可这一次他走得无比沉重。小雨,他利用了她的单纯。
邱国安在办公室里很热情地迎接了乔一川,他甚至亲自给乔一川泡了一杯茶。当邱国安把茶端给乔一川时,乔一川才从梦中醒过来一样,很尴尬又很被动地笑着说了一句:“谢谢邱总。”
“一川,说吧,有什么事?”邱国安很直接地问。
“爷爷说要重建秀平桥。”乔一川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说。
“好事啊。”邱国安笑着看着乔一川,眼神里全部是鼓励,他还想听到更多的内容。
“爷爷说,明天估计身体就恢复过来了。我们就去找路总,商量重建秀平桥的事。”乔一川继续说。
“哦——”邱国安这一声“哦”拖得很长,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但是他最想听的内容,乔一川还是没说。他不能太急切,于是问乔一川:“需要我帮着做什么?”
“邱总,重建秀平桥这么大的事情,我想,还是和成道训董事长通通气,好吗?”乔一川说。
“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吗?”邱国安很失望,他没想到乔佰儒的儿子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如此害怕成道训。乔一川手里有西白的证据,他为什么还这么怕成道训呢?
“邱总,我对你说实话,西白的证据只是她和我爸之间发生的事情,并不能证明秀平桥和成董事长之间有什么瓜葛,我们现在这么大张旗鼓地重建秀平桥,他肯定会有所防备。与其让他防备,还不如把事情公开,这样,大家都在明处,总比我们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强。您说呢,邱总?”乔一川极力想说服邱国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