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宫。
和安殿内,婉妃将一侧主位让给了皇后娘娘,自己坐在右手排的第一把红木椅子上。梵语依着婉妃落座,然后是苏昭仪。而左手边的首位自然是娴妃,另有几个我倒是认不出来了。
殿内气氛凝重的厉害,一屋子的人屏声禁气陪着小心。我与菖蒲跪在大理石地面上,静静地等待审判。
“奚颜,菖蒲,今早你们是否一同来了永和宫送甜品?”皇后合了青瓷茶碗,不疾不徐地问道。
我直起腰,目光毫不躲闪地看着皇后,“启禀皇后娘娘,今日一早,奴婢与菖蒲的确是来过永和宫给婉妃娘娘送些点心,正巧婉妃娘娘不在宫内,奴婢便将食盒交给了婉妃娘娘宫内的婢女,之后未曾耽搁,即刻折身回了靖安宫。”
“嗯,”皇后点点头,“所以,你和菖蒲不是凶手?”
“......”皇后娘娘不按照常理出牌,我怔愣了片刻,才道:“是,奴婢和菖蒲绝对没有毒害吕常在,请皇后娘娘明察!”
“皇后娘娘,这贱婢狡诈的很,您千万不要被他三言两语蒙骗了!”
说话的自然是娴妃,我轻轻地掠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不语。
皇后娘娘不答话,转而侧头问身后侍立的宫女,“请过皇上和太后了么?怎么说?”
那宫女是正一品统御女官,皇后娘娘的陪嫁丫鬟,名唤赵香雪,我一早打听过了,只是来不及拜会。而押我和菖蒲前来的那老嬷嬷是皇后娘娘的乳娘,姓崔,这后宫之中除了皇后和太后,只怕谁都要敬她三分。
来的路上秦月如偷偷嘱咐了我一句,叫我不要同崔姑姑较劲。我好生应着,心里却是叹一声,哪里是我与她较劲,我自是安分守已,也未必没人来招惹我,我便是对这老奴卑躬屈膝,低到尘埃里,也不过是省了她抬脚的功夫往我身上踩罢了。
“启禀娘娘,皇上正与诸位大臣商讨要事,太后午睡还未醒,”赵香雪顿了顿,“皇后娘娘掌管凤印,此事您做决断再合适不过。”
我心头微跳,敛了眉目更加恭顺地垂首默默。
菖蒲按在地板上的手三不五时地挪动两分,我看出她内心的焦躁,偷偷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
皇后闻言拢了拢手腕上华美精致的珠串,“奚颜,听闻你很会做点心?”
“奴婢雕虫小技,不比宫里的膳房师傅们做得好。”
“你可知吕常在正是吃了你做的糕点而中毒?”
我猛然一惊,“奴婢不知,只是奴婢做的糕点向来是一式三份,我家主子一份,昭仪娘娘一份,另一份送来给婉妃娘娘。”
“一式三份?”皇后娘娘略一沉吟,“婉妃和苏昭仪都吃过了么?”
“臣妾一回宫就得知吕常在中毒,不曾用过。”
婉妃没吃过,我又看向苏嫱,恰好她也在看我,与我视线相撞,她的眼神一闪,拿了袖中的巾帕轻掩了下唇,柔柔地道:“奚颜做的点心别致又可口,每次她一送过来,臣妾便迫不及待地尝一尝,这次也不例外。”
“哦?”皇后继续问:“苏昭仪可有哪里不适?香雪快去请太医来给苏昭仪把把脉!”
“臣妾很好,并无任何不适。”
“嗯,那便好。”
皇后看向我,依旧不温不火的态度,问出的话却凌厉了许多,“所以,你只在婉妃这份儿里下了毒?”
“奴婢冤枉,婉妃娘娘待下宽和,奴婢私心里念着婉妃娘娘的好,怎么会加害婉妃娘娘呢?”
一旁的娴妃接了话,“你与婉妃没什么仇怨,但吕常在不同。本宫看你是记恨吕常在昨日宫宴上说的话,所以下毒在点心里!”
“奴婢并不知吕常在会品尝婉妃娘娘的点心。”
正说着,赵香雪领了太医进来,我余光一瞥,正是日前为我诊过脉的胡太医。胡太医为苏嫱搭了脉,禀道:“皇后娘娘,昭仪娘娘脉象平稳,并无异常。”
胡太医看了我一眼,接着道:“微臣在吕常在食用的甜点中发现了夹竹桃花粉,这花粉乃是毒物,食用后会出现头晕、呕吐、失去知觉,甚至死亡。只是宫中种植夹竹桃的地方多得很,这罪魁祸首倒是不好找了。”
“夹竹桃花粉?”皇后娘娘奇道:“这东西竟是个害人的,下毒之人果真厉害。”
娴妃道:“这有什么难找的,依本宫看,元凶必是奚颜无疑,那个菖蒲是同谋共犯!”
我心中冷笑,这娴妃真是有意思。
胡太医拱一拱手,“恕卑职直言,奚姑娘病体初愈,尚且虚弱的很,若是沾染了夹竹桃花粉,只怕此刻便是躺在这里了。”
我没料到胡太医会为我说话,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娴妃分辨,“她如何需要自己亲自动手,本宫说了她有帮凶,必是她出了这么个坏招,菖蒲照着她说的做!”
我呵一声轻笑,正欲反驳,胡太医倒是抢在了我的前头,略显木然的一张脸不带任何表情,“娴妃娘娘若是认定这二人有罪,直接发落了便是。”
“你!”娴妃登时下不来台,脸皮涨紫,却是硬生生忍下了。
素闻胡太医脾气古怪,清高自傲,今日倒是觉得这人可爱的紧。胡太医如此作为自是有他的资本,放眼西云,恐怕再没能有谁的医术能与之相较了。况,胡太医本是无心于朝野,太医院提点薛大人亲自去请了三次都没能请动,却不知最后究竟又如何肯了,景承登基不久便前来太医院述职。
“奚颜,你怎么说?”皇后眉头皱起,略带不耐之色。
“皇后娘娘,这糕点虽是奴婢亲手所做,可中间经了多人之手,并非只有奴婢与菖蒲二人有嫌疑。且菖蒲只是陪同奴婢走一趟,自始至终未碰过食盒,奴婢可以为她作证。”
皇后以手扶额,挥了挥手,“罢了,此事牵扯众多,便转交给慎刑司审理吧。”
菖蒲闻言立刻抬起头来,脸色惨白,惶然地望着我。我自是知晓菖蒲的惊惧之处,慎刑司是什么地方,但凡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胡太医阻拦道:“皇后娘娘,奚姑娘病情才见好,若是送进慎刑司,那便只能横着出来了。”
皇后“唔”一声,似是要改变主意的样子,却见候在皇后边儿上的赵香雪上前一步,笑着福了一礼道:“胡太医的医术大家有目共睹,皇后娘娘定会差人盯着慎刑司那边儿,奚姑娘若有性命之危,到时还要劳烦胡太医走一趟。”
我心中叹一声,吾命休矣!
外头进来两个黄门内侍押我和菖蒲出去,忽然,菖蒲挣脱了那人的钳制,扑通跪下,泪流满面地磕头,“皇后娘娘饶命,这糕点里的夹竹桃花粉是奴婢放里面的!奴婢不知夹竹桃有毒,求皇后娘娘饶命!奚颜喜爱用花瓣做点心,奴婢便跟着学,采了夹竹桃花来,原是想求个赏,不料闯下大祸来。皇后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
“菖蒲!”我喝一声,急出一声冷汗。这个笨蛋想干嘛?!
皇后娘娘一听菖蒲认罪,立刻来了精神,“你说的可属实?”
“千真万确!”菖蒲磕破了额头,鲜红的血液顺着眼角留下来,深深地刺激了我的视觉感官。
“奴婢无知犯下大错,但绝无毒害吕常在之心,求皇后娘娘饶命!”
我终是回过神儿来,亦跪下来,一只手紧紧按在菖蒲的手背上,暗示她改口:“你几时会做的点心,我怎么不知?你不要乱说,此事非同小可!”
“好了好了,奚颜,这里没你什么事了,”皇后驱我走,“胡太医不是说你病情刚刚转好么,那就回去好生养着吧。香雾,你带奚颜回靖安宫吧。”
我再要争辩,菖蒲却是反握住我的手,她笑中带泪的看着我,低低地在我耳畔道:“好好的。”
简短的三个字,钻进我的心里,疼得厉害。我几乎无力的瘫软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嘴唇蠕动着偏生说不出一句话来。香雾半抱着我出了和安殿,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菖蒲瘦弱淡薄的背影陷在偌大的宫殿之中,等待着最后的审判,或生,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