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最后也没能弄懂究竟发生了什么,糊里糊涂的谢了恩,认了娘亲,最开心的莫过于苏嫱了。
出了正殿,苏嫱便拉着我雀跃的像个孩子,鹅蛋脸因兴奋而两颊绯红,“妹妹,妹妹,这回你可赖不掉了,乖乖应了吧,你真成了我家小妹啦!”
荣国公夫人一脸宠溺地看着苏嫱,口中却嗔道:“你这孩子,没规没距,真不叫人省心!”
“哎呀娘亲,”苏嫱扯着荣国公夫人的衣袖撒娇道,“你好歹在小妹面前给人家留点面子嘛!”
荣国公夫人瞪她一眼,却是绷不住笑了。
我瞧着这一幕心里艳羡不已,若是我娘亲还在,我是不是也能这般撒娇耍宝呢......
倏地,我注意到一位身着银灰色宫装的嬷嬷远远地躲开我们走,我感觉有异,侧头仔细看了一眼。只见那嬷嬷右侧脸颊一道约莫两寸来长的疤痕。
我一惊,边走边朗声唤道,“嬷嬷,你掉东西了!”
那嬷嬷被我一唤,却是脚步飞快地埋头向前走,只作不闻。
一瞬间,我心中有了判断。
这人便是当日推我进蓬莱池的人,绝对不会有错。我跌进水里的前一刻,分明看到水中倒影之人的模样,正是方才那嬷嬷的身量,以及那一条显著的疤痕,我断不会认错。
我一直都在暗中寻找害我之人,不料此人竟在太后宫中。那便意味着,欲致我于死地的是......
我登时毛骨悚然,我想过害我的人可能是娴妃,可能是吕常在,甚至阮贵人等等,我都设想过,却怎么也没料到,想我死的人竟然还有一个太后!
“怎么了?”苏嫱见我神色有异,关切地问道。
我回过神儿,略有些迟钝地道:“没,没什么。”
荣国公夫人略有所思地看我一眼,我立刻敛了心绪。
靖安宫。
菖蒲正练习将桌上的赤豆一颗一颗捏着放进碗里,我心中杂乱无序,扑在菖蒲怀里闷闷的不说话。
菖蒲以为我在颐宁宫受了什么训斥责罚,轻轻拍着我的背问:“怎么了这是?”
我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讷讷半天,才紧紧拽着她的手低低地喊:“菖蒲,害我的人是太后!害我的人是太后!”
菖蒲猛然一惊,“你胡言乱语什么?!”
“是她!我在颐宁宫里看到了那个推我落水的嬷嬷,她脸上有个疤,我不会认错的!”
菖蒲吓得嘴唇哆嗦,呆滞了良久,才幽幽道:“怎么会这样......”
“可太后为什么要害你?”
这个问题我也想了一路,我摇摇头,“不知道。”
我想起我和菖蒲身陷囹圄之时,皇后派去请示的人回来禀报说,太后头风发作歇下了,这么说来,太后是故意不管不顾了。
可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哪里有什么错处需要她狠心痛下杀手?!
“还有,我要出宫了。”
菖蒲一滞,瞪大眼睛,“什么?出宫?!”
“嗯,”我缓缓地点头,“太后让荣国公夫人收我为义女,荣国公夫人过两日便来接我去荣国公府。”
菖蒲被这突然起来的消息弄懵了,久久不曾言语。我紧紧地拥着她,心下万般不舍。这段时间以来,我与菖蒲早已熟悉的不分彼此,情谊远非一般人可以比拟。如今太后一句话,我们便要远远分开,宫里宫外,再见面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不想跟你分开......”菖蒲红了眼眶,“可是......毕竟是好事,荣国公府何等荣耀,比当宫女好多了,你本来就是大小姐,不该遭这样的罪......”
菖蒲终于忍不住嘤嘤哭泣,“可是,你走了,我一个人好害怕......”
我何尝不怕,这深宫之中太多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我多怕此番一别,往后便再也找不到我的菖蒲。
梵语得知我要被送出宫去亦是不胜唏嘘,直言没了我,她会少过许多安稳日子。梵语素来对我信任有加,自我入宫,时时扶持我掌管一宫事宜,因我是梵语的心腹,靖安宫的宫人们皆对我恭敬有加,所以并没有受过多少委屈。
我心里是感激她的。
眼看要离开皇宫,一时竟有些怅然若失的感觉。我有些烦闷,出来走走,却是走到了上林苑。
想起上次苏嫱荡秋千的地方,心念一动,便循着去了。未料竟撞见一位陌生男子。因上次在扶荔殿附近遭遇色鬼王爷调戏一事,可算是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所以我的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
“本王自认不是洪水猛兽,姑娘为何躲这么快呢?”
“......”
乖乖折回去,一脸恭顺地请安:“王爷吉祥。”
“你是奚颜?”
他怎么知道?我疑惑的抬起头。
“本王在宫宴上见过你。”
暮色四合,他立在婆娑树影间,衬着如玉的脸庞白皙如女子一般。他穿一件锦白长衫,袖口处绣着墨竹,负手而立,眸色温润地看着我。束发的玉带同三千墨发随风飘扬,每一处都溢着儒雅的书生气质,如此人物,不必再想,此人定是明王景熙无疑。
我垂头应一声,“奴婢正是奚颜。”
他“呵”一声轻笑,碎玉一般的声音,“本王正在此欣赏夕颜花,不料花中仙子竟来相见,果然妙极!”
什么仙不仙的,我脸一红,脱口道:“夕颜花有什么好欣赏的。”
“怎会没有?”景熙驳我,“夕颜,黄昏时分盛开,翌日清晨凋谢,它的美只在夜间绽放,沐浴着月色吐露芬芳。依本王看,这是一种清高孤傲的花,无意在白日里与群花争艳,不祈求世人的欣赏,生于尘世脱于俗,遗世而独立,高雅圣洁。而且你不觉得这花与广玉兰有些相似么?”
我闻言抿唇轻笑,“广玉兰?此等凡花如何与名贵的广玉兰相较?你这样说我都替这小小的夕颜害臊。”
话一出口我惊觉失言,方才一时疏忽竟忘了称谓,你你我我的成何体统,平白让人寻了错处!眼看就要出宫,我到底是懈怠了许多。
我不动声色得悄悄抬眸看他一眼,见他神色淡淡似并未察觉不妥之处,这才稍稍放下了心,一面暗骂自己得意忘形,连最起码的规矩都抛诸脑后了!
不过这明王倒是不拘小节之人,对我这样的卑微宫女和颜悦色,丝毫没有王爷架子,又与我说了这样许多却眼波澄澈,并无之前在扶荔殿遇见的那位王爷那般挑逗调戏一类的意思,看起来宽和又风趣,想来也是不在乎这些世俗虚礼的。
“本王如此说自然是有本王的道理,广玉兰再稀有名贵也不过是权贵之人的赏玩之物,花与花本身并无高低贵贱之分,正如人与人之间一样。”明王侧头看向我,一本正经地解释道。
我微微讶异,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么?这明王果真是视世俗如粪土,撇开寻常子弟不谈,像他们这样含着金汤匙出生,天生便高人一等的王公贵胄竟也能有这样的观点言论,倒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对这个明王的好感顿时又增了几分,我打心眼儿里恭谨地回道:“明王高见!”
他顿了顿又重拾了兴致继续道:“你看这夕颜花,色白却不全白,瓣中带着青绿色,你在想想那广玉兰,同样也不是纯白色且花瓣中渗透着淡青绿,这是相同之处,若说不同的地方,那便是夕颜花开形若满月,玉兰绽放宛如清荷,满月与清荷,这倒是不好比较了。”
我粲然一笑,作被他一番谬论所折服状。此刻我终于明白,这明王说了这么多不过是因为当日宫宴,别人因为我的名字而取笑我,今日借此宽慰我而已,让我不要因为夕颜花不好的意头而反感自己的名字。
我抬眸看向这位风采卓然的王爷,发现他也正对着我笑。暮色中,他的笑如冬日里的阳光般温暖,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亲和力,驱使人忍不住想要向他靠近。
我不禁重新打量他一番,忽而觉得这明王眉目可爱起来,今日这番话我必记在心底,若来日恰有机缘,我亦要还了他这份难得的心意。
他盯着我瞧了一会儿,赞道:“你笑起来真好看,比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好看多了。”
我微微一愣,随即浅笑着回道:“不比明王殿下好看。”
他闻言亦微微一怔,少顷便笑说:“你果然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