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记得!你怎么可能记得,那时你才三岁,怎么可能!”妇人变了脸色,声音尖厉,异常刺耳。
此时的她哪有之前千娇百媚的模样,一双眸子跟萃了毒似的,恨不得扑上来抓花他的脸,只是被诸葛瑾堂那凶戾不像人类的眼神骇住,不敢轻举妄动。
诸葛瑾堂幽幽叹念:“我记得那晚的大火烧得很旺,我娘在火海里哭,而我也在哭,在火海外面哭。你和爹在笑,笑得很开心,看着我娘哭笑得很开心很开心……”
没人知道,诸葛瑾堂是怎样以三岁稚龄记得那样一副痛入骨髓的画面,那样的清晰,像是烙印在脑海一般——
他的父亲亲手放火烧死了他的母亲,他的父亲亲手掐得他差点断了气,他的父亲在他娘尸骨未寒时赶他出家门……
“来人,这混账疯了,给我绑回去关柴房,休让他胡言乱语,真是丢我诸葛家的脸!”中年男子恼羞成怒,看着诸葛瑾堂脸上那与亡妻一般无二的面孔,更是怒火中烧。
看到那张脸,就让他想到他曾经犯下的错误。
诸葛瑾堂的娘是他在错误的时间遇上的错误的人,诸葛瑾堂更是他与错误的人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诞下的错误的产物。
他的妻子不消学识渊博,但不可目不识丁;他的妻子不消倾国倾城,但需要家底殷实;他的妻子不消长袖善舞,但需要百依百顺。
那个清冷如月的女人……
是他心中不能接触的白月光,却也是可念不可说的遗憾……
“你只道我娘目不识丁,却不知她琴棋书画皆通。”诸葛瑾堂紧盯着中年男人的眼睛,说出的话让他为之一惊,“你只道我娘身无长物,却不知她名下资产富可敌国;你只道她孤身一人,却不知她身份尊贵,远非你这样的市井小民可攀!”
“诸葛正阳,你可知你最大的幸运便是遇见了我娘,而我娘最大的不幸却是遇上了你!”
一字一句,却恰似流刀剐肉。
中年男人脸色刷得变得苍白,而这时,他吩咐的那群捉拿诸葛瑾堂的护卫已经到达诸葛瑾堂跟前。
“住手,都给我住手!”
一声突来的命令让所有护卫丈二摸不着头脑头脑,中年妇人吼得歇斯底里:“老爷,你做啥啊,赶紧上去抓人啊!没看到周围一大群人在看我们的笑话吗!”
“给我闭嘴,妇人之见。”
“诸葛瑾堂,我问你一句,你回不回家?”中年人放缓了声音,眼中是迟来的慈爱。
他在努力扮演一个慈父的角色,只是可惜在儿子最需要他的时候,他没有出现,反而在推波助澜、一错再错。当他幡然悔悟时,却悲哀的发现儿子已经不再需要他。
他想竖立以夫为纲的完美丈夫形象,却绝望得发现他从来都没了解过自己的妻子。
那个清华如月的女人,那个他以为中的一文不值的凤莲月,她是有多失望、有多绝望,才会决心瞒着自己的出身,瞒着自己的身世。哪怕是葬身在火海那一刻,也没想到要向他诉说衷肠?
无耻的女人……
诸葛正阳将牙齿咬得出血,当年他有多无视她,她现在就有多恨她,居然临死都不告诉他,不然那些富可敌国的珍宝不都归他了!
诸葛瑾堂凝视着他,不发一语,对面的那个人是他的父亲,可他却从来没有过一天父爱,甚至那个男人还是他的杀母仇人!
当道义与伦理碰撞,是该何决何从?是选择孝义为先,还是选择报仇为快?不若视之不见、避而远之……
诸葛瑾堂转身便走,很是利落,不拖泥带水。
“站住!”身后响起一声厉喝,诸葛瑾堂苦涩一笑,眼底却是了然,这个男人,负了娘亲一生的男人,他,不值得。
他不该有期待……
只听,身后突然沧桑了许多的声音,他服软了——
“如果,我同意把阿月牵回诸葛家祠堂,你愿意回来么?”
诸葛瑾堂身子一僵,仰头望天,眼睛有点涩,嘴角发苦:“迟了,太迟了,亡羊补牢而已,太晚太晚,娘她不会知道,也回不来了。”
“而且我想,若是可以重新选择,娘最大的愿望便是终生不踏诸葛家,终生不遇诸葛人。”
“逆子,你这是想叛离诸葛家么?还是你与你娘一样天生反骨!诸葛家有什么不好,生你养你,难道要你回来报答下家族你都不愿意?逆子逆子,你信不信我把你从家族除名!”
“除吧,我无所谓,早在当年你驱逐我出家门时,我就没再接到家族,哪怕是丁点的资源。我有如今的成绩全是我一点一点打拼来的,与诸葛家无关。再说,你不是早就当我这个儿子不存了吗?除吧除吧,正好符了你的意!”
“反正在我心里,诸葛家从来不是我的家。”
“说什么混帐话,你身上流得是诸葛家的血!”
“若是可以,我宁愿废弃这一身血脉,甚至连诸葛这个姓氏都不愿意用。可是,我怕娘的在天之灵不安呐,做儿子的不可能违弃母亲的遗愿啊。”
“我,诸葛瑾堂,早在十四年前就已经没有家了。”
“好好好,你不要后悔,从此诸葛瑾堂自诸葛家族谱除名!你别想着从家族这边求得一丝一毫帮助!”
“我不后悔,本来就没得到过帮助,日后也不会有期望。”
“好好,记住你的话,我们走!”中年男子气得拂袖离去,他身边跟着脚步紊乱的妇人。
“老爷老爷,你为啥不把这不孝子绑回去,就这么任由在外面胡作非为吗?”
“闭嘴,还想在这边丢人么?那个逆子已经不是诸葛家的人了,他的一切行为都与诸葛家无关!”
不欢而散,可诸葛瑾堂的眼底却有一丝放松。
他的家一直都在蓟歌学院,在那个声明不显的废物班。
待身影远去,诸葛瑾堂闭了闭眼,喃喃自语:“原来是这样,诸葛正阳,有没有人说过你活着只为一张脸呢?我为娘亲不值,她爱上的男人居然是一个只爱自己的自私鬼。他谁都不爱,只爱他自己啊。”
“哈,没想到你对老爹的评价如此精确啊。”
诸葛瑾堂睁开眼就看到屈着膝站在他跟前的诸葛明玉,少年双手搭在膝上,仰着头看着他。
让诸葛瑾堂无奈的是,少年即便以如此怪异的姿势站着,他的腿依旧在抖啊抖。
“你在抖虱子?”本应该掉头就走的诸葛瑾堂破天荒开口。
对面不足他胸膛高的少年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他恨所有害死他娘亲的人,包括他自己的父亲,以及少年的母亲,却偏偏对少年厌恶不起来。
不仅是因为他是他血脉相通的兄弟,更因为他和某个人有几分像,不是外貌上的相似,而是性格上的相似。
诸葛明玉抽了抽嘴角,直立起身子:“真不愧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性格臭臭的,一点都不可爱。”
旁边的司马露一个没忍住,喷笑出声,这一下就跟捅了马蜂窝,只见少年把话锋转向她——
“笑什么笑,长得也不好看,也不怕把唯一算上白的大牙笑掉。”
司马露嘴角的笑僵在了那边,看着那傲娇的少年,心中哀叹,她这是招谁惹谁了,连个小屁孩都肆意调笑她。
手指捏得咔咔响,她能打他么?能打么?能打么!
诸葛瑾堂抿了抿唇,抬腿就走,不理会神经般的少年。
“嗳?石头大哥,你等等我呗!你腿太长,小的跟不上喂!”
“石头大哥,你说话啊,石头大娘是个怎样的人啊,你给我讲讲呗?”
“石头大哥,你为啥不回家族啊?家族分配的资源好歹比散修多啊,我可是见识过散修为了个别资源拼个你死我活。”
“石头大哥,你们这什么玄级八班是什么玩意儿?莫非是传说中的天才隐匿班?你们一个个深谙什么技能来着,啊对,扮猪吃老虎!所以才能玩个大逆转,成为本届新生中最黑最亮的那匹黑马?”
“石头大哥,你们的那个传说级的老大,脑部究竟是啥构造的啊?怎么好好天才不做,尽做些让人打开眼界的决定呢?”
“石头大哥……”
“石头大哥……”
“闭嘴。”诸葛瑾堂忍无可忍得一声怒吼,揉了揉涨疼的眉心,他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认为诸葛明玉跟自家老大有一分相像,尤其是在纨绔方面,简直是老大的亲传弟子。
这个诸葛明玉就是一顶尖话唠!若是大陆上开创一项话唠排名赛,这小子绝对能夺冠!
“你怎么还不回去,一直跟着我作甚?”
诸葛瑾堂揉了揉眉心,带着些无可奈何道。
这个唤做明玉的纨绔少年已经跟了他一路,一直喋喋不休,不理他也不生气,一直自顾自得说,烦得就像呱呱乱语的鸭子。
以他爹那样严肃古板的性子,怎么就生出了话唠一样的少年?
诸葛瑾堂没察觉,在他为少年明玉毋自头痛时,他心头一直萦绕不散的绝望凄苦等负面情绪竟消散了几分。
听不到回答,诸葛瑾堂回头,看到的情景更让他头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