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行健，大地当不息，人当更自强。
大地上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间都不会停下来等一等，不管你愿不愿意，时间所给予你的都是等距离增长着的序数，只是看你自己往里面填充的内容多少而已，它没有空间约束，可以是空白也可以是无限多。
两个女孩子经历了一场穿越生死大峡谷的考验，当死亡被她们甩倒了后面以后，她们并没有因为活着而轻松，而是陷入了应该怎样活着的更加沉重的思考中。这不是刻意的谱曲填词，而是被命运选中的战士，为了有质量的活着必须要去冲锋陷阵。
抗诉经过了6个月的时间，最终，抗诉成功，改为死缓。
二审判决书拿在女法官的手里像一只白色的鸽子，隔着一道铁栅栏放飞进来，这是一只死而复生的鸽子，婷婷捧在手里，她感觉到了鸽子的温度，她知道鸽子属于天空，只是她的这只鸽子不属于整个的天空。
女警官和小雅轮流抚摸着这只鸽子，为了这只鸽子的复活，她们付出的那些日日夜夜的追思和梦想终于感动了上帝，于是，上帝派了两个神仙把大山背走了。
婷婷对警官说：“这如果是一部电影，主人公的第一句话肯定会说：‘感谢上帝’，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我要感谢所有的人，尤其要感谢小雅，感谢她在陪伴我走向死亡的路上用真诚的心为我所做的一切，我相信老天有眼，他看见了，而且被感动了，我也感谢您，感谢您为我把关定向，让我在漆黑的夜里没有迷失自己。”婷婷伸开手掌，那枚团徽被手心磨得簇新铮亮，甚至还带着体内的高温，“因为每天都能看到您，我不再软弱，不再害怕。”婷婷不知道，警官因为她而改变了自己，成了一个自己都为之感动的好妻子。
警官说：“你要收回自己的遗嘱吗？”
“不，我的遗嘱仍然有效，还请您转交我的父母。”婷婷认真地说。
“你活着，你的……”
“不，我已经死了，对于我和我的亲人来说，我不再活着，活着的是另一个婷婷，她叫小雅。我要独自去完成自己的旅途，这条路很长很苦很远，走向哪里不知道，回到哪里更不知道，我尽不了女儿的孝道。小雅是天女下凡，她受尽了人间的苦难，孤独一人漂泊流浪，她等待的是我，我寻找的是她，我们俩同龄，和她相比我觉得羞愧，我占有了太多的幸福，从此后，我要背起她的痛苦，把幸福还给她。
“小雅是个非常好的女孩儿，她善良、聪明、机灵、十分的善解人意，不像我这么爱冲动，她做女儿一定会讨得爸爸妈妈的喜欢，实话实说，小雅比我强多了。”婷婷动情地说着。
女警官说：“你的判决已经生效，按照程序要被移送监狱，临行前你有一次和家属见面的机会，你想什么时候见？”
婷婷犹豫着，“我……，我不想见。”
“为什么？”警官有些吃惊。
“因为我已经不是他们的女儿了，小雅后天就要释放，我希望他们就像对待我一样把小雅接回家，忘记我，从现在开始。”死后余生的婷婷语出惊人，警官和她日夜相处了一年半，竟然还要刮目相看。
“你的母亲为你的案子到检察院请求抗诉，跪在门前三天三夜，你这样做会伤她的心，你想过吗？”警官说。
婷婷脸色顿时煞白，她哆嗦着嘴唇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警官说：“我本不想对你说这些，可是，婷婷，你要知道，为了让你活下来，你的亲人，关心你的所有人，和你一起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可是，你活了却要宣布死亡，你在伤亲人的心，懂吗？你觉得你很成熟了，是吗？可是成熟的最基本标准就是以别人的利益为中心，站在他人的立场上替他人着想，你是怎么做的？
“你以为你在替小雅着想，做小雅的大救星，为一个残疾孤儿谋幸福，是吗？你很有成就感，是吗？你真心地问过小雅的意见吗？你想过父母的感受吗？我相信他们都是善良的人，作为感恩戴德，他们可以互相接受，但是取代你，忘记你，陷别人于不情不义，你不认为这个想法非常自私吗？”警官也在感情用事，她以这样严厉的口气说话还是第一次。
监室里静悄悄的，静得像午夜的田野，婷婷惊呆了，小雅也悄悄地躲在一边不敢动。警官在窒息的静中又加了一句让空气更静的话：“你能忘记你的父母、弟弟、还有小雅吗？”
字字回声，像大山里的足音。
“我错了。”婷婷顿悟，“那就明天，小雅后天释放，明天我和小雅一起和我的家人见面，可以吗？”
“就这么快就想通了？好吧，我来安排，你问过小雅了吗？”警官语气缓和了。
她们俩把目光转向缩坐在墙角里的小雅，她急忙站起来，两只白皙纤细的小手在胸前比划着：我什么都会做，洗衣服，做饭，干活，我能做一个好保姆。她的表情非常真诚。
小雅心灵手巧，关于这一点婷婷毫不怀疑，可是，为什么是保姆呢？“我不是让你去家里做保姆干活的，你是家里的女儿。”婷婷也是真诚地说。
小雅胆怯地看着婷婷和警官，没有回答。
这是一个没有等级划分的社会，可是，无常的命运将人残酷地做了不同的定位，隔阂就在无形之中。小雅的反应让婷婷十分吃惊，她原以为小雅一定会欢心跳耀，会把自己当作大救星一样的感谢，会因为有了一个家，从此以后不再流浪而兴奋，警官说得对，我太自私了，我没有考虑让小雅顶替自己进入一个陌生家庭的感受，对于小雅来说，做保姆远比做女儿来的轻松，这种怯懦包括对于陌生的父母是否接受的恐惧。是啊，我也同样没有考虑父母弟弟的感受，他们愿意接受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吗？别说自己没死，就是死了，爸爸妈妈也不会找别的女孩儿代替自己的，这一点婷婷深信不疑，可是，如果妈妈知道了内情，知道小雅和自己的经历后，一定会接受小雅作女儿的，一定会，婷婷很自信。
“明天你和家人见面，谈好之后我再把小雅带去，”她把遗嘱和信都交还给了婷婷，“你拿着吧，改写或重写全在你，明天你直接带给你的父母。好了，你们俩准备准备吧。”警官说完就出去了。
婷婷一夜未眠，就像一场考试，本以为成竹在胸，滔滔不绝地答完了之后正自鸣得意，却不知答错了题，全盘皆输，得了零分。婷婷有些灰心丧气，她的自我感觉刚要到达兴奋的临界点，没有想到又被浇了一头冷水，这就叫差距，她心服口服，自己认识问题的能力就是低一截，就是低那么一截，还总是自我感觉良好，真是的，真是的，真是的，婷婷心里很烦，在地板中间转着圈子跺脚。
小雅怯生生地看着婷婷，像只小老鼠，她的蜷缩着的自卑让婷婷心疼，如果没有看守所她不会认识小雅，如果没有看守所的经历她也不会接受小雅，那么，妈妈会接受吗？爸爸还有弟弟真的都能像现在的自己一样接受小雅成为家庭中的一员吗？
婷婷失去自信了。
亲属会见室是隔着一层玻璃的两个世界，这层玻璃本是为了隔离肌肤接触，隔开的却是心理上的万丈鸿沟，看着很久未见的亲人的面孔，婷婷真想扑进妈妈爸爸的怀抱，那就是回家的感觉，可是回不了家了，婷婷摸着冰凉的玻璃，眼泪“唰”的一下就涌了出来，她的千言万语、豪言壮语、真情话语……全都成了泡进汤里的筋饼，一塌糊涂了。
会见只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警官在提示他们。
婷婷使劲地擦了眼泪，还带着抽泣地对妈妈说：“女儿不孝，我，我不能做你们的女儿了，我……”
“不，好女儿，你不要说了，你永远是妈妈爸爸的好女儿，我们只有你这一个女儿，我们等着你，等着你回到我们身边。”妈妈几乎是哭着说的。
“女儿，不要说伤心的话，你是个好孩子。”爸爸也在流泪。
“姐，我会做一个好儿子，代替你孝敬爸妈，我等着你回家，你不回家我就不结婚成家，我说到做到。”弟弟哭的眼睛又肿又红，看那程度是从昨天晚上就开始流泪了。
婷婷的心里一剜一剜的，就像刀子在割着搅着，一肚子的话该怎么说呢？她想起了遗嘱和信，本以为见到妈妈当面就可以说清了，没有想到这个世界真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简单，改日再谈？可是小雅明天就要出监，时间很急，只有这一次机会了，情急之下婷婷反而镇静下来，她看了一眼警官，说：“妈妈，我有一件事情要请你们帮忙，她表情严肃，开了个好头。
“什么事情，你尽管说，妈妈一定会做的。”
“我在这里面有一个好朋友，在我被判死刑的日子里她日夜守护着我，帮了我很大的忙，她是一个孤儿，是耳朵不聋的哑巴，和我同岁，你们能不能，不，妈妈，我请求您收养她做您的女儿，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子，聪明、勤快、灵敏，有许许多多的优点……”婷婷边说边看着家人的表情，慢慢的说着等待着妈妈的良好反应。
“收养女儿可不是一件小事，我们需要时间商量一下。”妈妈说。
“没有时间了，妈妈，小雅明天就释放，我请求你们先把她接回家，剩下的事情你们慢慢再考虑，好吗？”婷婷有些着急，会见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好的，好的，这是一个好主意，我明天亲自过来接她，你放心吧。”妈妈急忙说。
“我也来。”弟弟说。
“谢谢你们。明天早上8点，小雅穿着你们给我送进来的那套白色运动服等在门外，拜托你们了。”婷婷说着就站起身，给玻璃对面的亲人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女儿被带走了，本来就窈窕的女儿显得更加纤瘦了，当女儿蹒跚的背影从视线中消失之后，余下的脚镣声是那样的刺耳，“哐当——哐当——哐当——”不是越来越小，而是越来越大。
小雅比婷婷矮三公分，对于女孩子来说，她属于极其标准而又标致的，由此看来，营养对于身高和健康并不是绝对的。小雅穿上了婷婷的白色运动服，就是一个著名的童话：丑小鸭在展翅的刹那，人们惊呼：喔——哇——原来是个美丽的白天鹅！灰姑娘被好心的仙女用魔棒点中的一瞬之间……
可是小雅并不快乐，离开婷婷她无法高兴，这一年如同雪夜寒洞里的一场梦，她精心地服侍着婷婷的起居生活，就像一个小母亲，她从中体会着爱的付出的酣畅，感受着被爱的温馨，她的世界里有了爱，就像芳香四溢的花房，本来只是一个杂草掩盖下的阴暗潮湿的山洞，爱是光，是上帝，是真实的梦，她留恋这份爱，留恋阳光和鲜花，她有一种切肤之痛，就像母亲要被迫离开自己的婴儿一样。
“我不想出去，我要和你在一起。”小雅比划着说。
“傻孩子，”婷婷笑着比划了一下，“傻孩子怎么说？”她问，她学了不少哑语，但还是远远不够，小雅认真地教她，“傻孩子”，婷婷学着比划着，“傻孩子，你真是一个傻孩子，这里是监狱，是没有自由的地方，你要出去，要自由。”
“不是，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的自由，也是我的快乐，你让我知道了还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有爱的世界，让我懂得了什么叫‘爱你一万年’。”小雅在纸上写着。
婷婷拿着小雅写的字，她举在眼前使劲地反反复复地看着，她真不相信这是小雅写的，字迹娟秀，语言流畅，仅仅一年的时间，小雅不仅会写字了，而且会组词作文，她把惊奇的眼睛从纸上移到小雅的脸上，她看见了两个小雅，一年前的那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瑟缩萎缩的小哑巴和眼前的这个身穿纯白色运动装，面色润白、晶莹剔透、黑亮的眼神和黑亮的头发相映成辉，樱红的向上弯翘的嘴唇和玲珑小翘的鼻子搭配成天然的愉悦，婷婷被这副图画感动了。
“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跨越了地域……”小雅站在婷婷的对面，就像站在大剧院的舞台上，用自己的方式给她的心爱的姐姐“唱”着这首她们最喜欢的歌曲，婷婷感动极了，她也站了起来，用自己都不曾知道的最美丽的声音和着小雅一起唱着：“爱你一万年，爱你经得起考验……”死囚室里灰黑的墙壁因她们的歌唱而感动的颤抖，湿漉漉的夜也在飒飒地抖落着沉重的堆积，远处传来了隐隐的鞭炮声，婷婷想起来了，接见时妈妈告诉她，明天是一个节日——小年。
小年是什么年？婷婷记得小时候曾经问过妈妈这个问题，那时大约5岁，可是，妈妈的回答她一直记得，妈妈说，小年是请神回家的日子。为什么要请神回家？请神回家和我们一起过大年。神是谁？神是我们的亲人。他们在哪里？在另一个世界。
再往下的问题就不记得了，就是这些问题和答案她记得清清楚楚，想忘都忘不掉，那些模糊概念随着年龄的增长越发的清晰，答案也越发的模糊，“请神回家”“神是亲人”“另一个世界”，似乎越来越明白，又更加的陷入迷茫。
“跨越了地域概念，拉近了时空距离，”天王唱这首歌时的那幅真诚的模样深深地打动了婷婷，就是从那首歌开始，天王成了她心中不可动摇的偶像，就是接到死刑判决的那一刻，婷婷脑子中闪过的一个念头竟然是：太糟糕了，再也看不到刘德华的照片了，那可真是难受死了。有什么烦心事的时候，婷婷都会从偶像这里得到安慰，“没关系，反正谁也夺不去我的这份爱，我自己爱就是了。”此刻，婷婷又想起了她的“偶像心上人”，他是为我和小雅唱的吗？明天小雅就要被妈妈接回家变成婷婷，她会是妈妈请回家的神吗？
婷婷为自己不能回家而难过，这是她不敢触及的问题，她知道，如果把这个问题说出来，自己就会崩溃掉，小雅可以回自己的家，住进自己的房间，睡自己的那个欧式小床，婷婷喜欢想到这一点，她愿意把自己曾经享受过的幸福全都给小雅，“因为小雅比我好，”她自己嘀咕着。她担心妈妈不会像对待自己一样对待小雅，因为在妈妈的心目中，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女儿。
姐妹俩就这么坐着聊天直到天明，当走廊传来第一声钥匙盘的响声时，小雅突然抱着婷婷哭了起来，“我会每天过来看你的。”
“傻孩子，你不能过来，你来了也看不到我，我很快就会被送走了。”
“去哪里？”
“女子监狱。”
“什么时候？我去送你。”
“不知道，这是保密的，不允许外面人知道。”
“我每天都来，我就守在外面，我会知道的。”
“不行，你一定要听我的，我在这里非常安全，送走的时候不会让外人靠近的，你守在外面会很危险的，你安心在家里和爸爸妈妈等着，我走之后会通知家人到监狱探视的日子，那个时候你再去，听见了吗？”
小雅不回答，看来她很倔强。
“你听懂没有？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做，就是我去了监狱你去探视我也不见。”婷婷比她还倔，“向我发誓，你听我的，不回来。”婷婷抓着她的胳膊严厉地说。
“那好吧。”小雅答应的很勉强。
“再说一遍。”
“好吧，听你的，不回来，但是我会立即去监狱看你，好不好？”
“好的，好小雅。”婷婷抱着小雅哭了，监狱这个概念深深地刺痛了她，多么可怕的名词，就是单看写在纸上的单词就足够糁人的了，而现在，竟然无情地成了自己的归宿，没有人没有力量能够改变的残酷的现实，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没有一点同情，只有这个善良的比自己还要可怜的小哑巴在分担着自己的恐惧和痛苦，婷婷越哭越悲伤，这是什么样的诅咒降临到了自己身上？
刺耳的钥匙声准时地在铁门外响了起来，警官走了进来，她平静地说：“齐小雅，收拾好行李，家人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跟我走吧。”
“是妈妈吗？”婷婷急忙问。
“是的，还有你的弟弟。”警官说。
“太好了，谢谢警官，小雅，大胆的去吧，你会成为一个好女儿的，我相信你。”婷婷紧紧地拉着小雅的手说。
“姐姐，我一定去看你。”
姐妹俩拥抱了一下，挥泪告别了，小雅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婷婷。
婷婷又回到了18监室，那些“老人儿”基本都在，诉讼的缠粘迟缓各国都是一样的，没有个二年三年是出不了程序的，婷婷是最“顺利”的一个，因为人命关天，因为看不见的大手在向前推进，所以，她没有被过多地延误，而是比较守时地按照法律程序走，走向命定的旅程。
“头儿”带领着大家为婷婷举办了一个欢迎仪式，婷婷看了看这个自己的“手下败将”，“哎？我发现你比以前好看了，是不是？”婷婷毫无恶意地说。
“大家都这么说，连警官也说我好看了，警官说这是你的功劳，我要谢谢你。”“头儿”竟然有些羞涩地说着，她一向不知道羞耻为何物，这是个撒泼的“牢头狱霸”。
婷婷仔细端详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嗯，是有进步，好像大家都好看了。”
“我们大家都在减肥，原来吃饭时抢着吃，经常因为抢饭吃打仗，现在是让着吃，最后还会剩下许多，原来一个人一个馒头不够，现在大家一共吃两个，从你身上我们懂得了，女人应当自尊自爱，应当节食减肥，以前从来都不懂，不吃到肚子疼不放筷子，吃起饭来就怕吃亏。”一个长的很像老鼠的女人动情地抢着说，以前那个牢头狱霸耍横的时候，没有人敢于随便说话的。
“那就对了，”婷婷对那个“头儿”说，“你变得好看了，就是因为你瘦了，差不多能瘦多少斤？”
“32斤。”“头儿自豪地说。
“有成绩，人一瘦，性情也就温和了，气质就不一样了，原来你还是个美人哪。”婷婷缓和语气开了个玩笑。
“头儿”突然又萎靡下来，叹了一口气，说：“我判下来了，5年，我很害怕，可是一想到你就不敢害怕了，哼，咱算个啥呀。”婷婷知道这个号称“头儿”的家伙五毒俱全，13岁就辍学去当了********，吸毒、盗窃、最后以贩卖假币被判了，才五年，可是对于这个群体来说就是顶了天了，一般都是小打小闹，小偷小摸，罚个一年半载的也就了事了。“这里就咱俩能被送监狱去，到时候你可得罩着我呀，我怕死了，简直就不想活了，”“头儿”说着就“呜呜呜呜”地沙拉着破嗓子大哭起来。
“行了行了，别哭了，有我呢，你不用怕，只要你心肠好，上哪去也不可怕。”婷婷有些心烦。
“头儿”立刻不哭了，像只小狗似的趴在婷婷脚边，舔着脸看着婷婷，一旦有什么需要她就会立即冲上前去效犬马之劳。气氛缓和了，大家围着婷婷，七嘴八舌地溜须着，说一些没有文化但是听着挺舒服的赞扬话：
“你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将来肯定会是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听着有些肉麻。
“听说你都被拉上了刑场，子弹差一点就射出去了，就在这时法院宣布改判，就像古代的电视剧一样惊险刺激。”一个年纪很小的女孩子眯着梦幻一样的眼神在想象着，据说她是因吸毒而贩毒被抓进来的。
“婷婷，你害怕了吗？小雅一直陪伴着你吗？她去哪里了？”
“婷婷，死囚室里阴森恐怖，听说晚上闹鬼，你见过吗？”
“太可怕了，死缓就是一辈子关在监狱里吗？”
“监狱和看守所一样吗？见不到阳光，也看不到亲人。”
“女人被判死缓听说就你一个人，到最后监狱里就剩下你一个人多可怕呀！”
“一辈子，太可怕了。”那个嗲声嗲气的小姑娘的声音格外地增加了恐怖感，开始有哭泣声了，恐惧是传染的，而且感染的速度非常快，一秒钟，整个监室哭声一片，惹得婷婷也跟着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婷婷又觉得好笑，才一个走廊，就能传出这样离奇的故事，外面还不知怎样瞎传了，她想着就挺生气，她不喜欢这些没头没脑的人，说起话来一点脑子都不动，添枝加叶倒是另有一套，可是她不能和这些崇拜自己的人生气，管她是否离奇，有人崇拜对于自尊心来说还是满需要的，有谁能拒绝“溜须”呢？
婷婷硬撑着自己以笑应付着，这就是生存，她们把自己当成“英雄”了，那么自己就得撑着“英雄”的架子，可是说心里话，婷婷那么渴望谁也不打扰她，让她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想想心事，可是，在一个不允许个性存在的特殊群体中，这就是奢望，婷婷只好一一回答着她们的提问，多数回答是“是”，因为她不想去说出什么真相。
天一擦黑她们就躺下了，睡觉的地板上因为拥挤而头脚倒置，“头儿”还是发挥着自己的“头儿”功能，为自己和婷婷挤出了一块相对比较大的地盘，其他人也都没有意见，主动尽力地挤着，婷婷不想更多地做什么雷锋那样的好人，她太想睡觉了。
婷婷刚一躺下就睡着了，全身如同下到了热水里的面条，软软的，随她怎么样了，她在梦中祈祷着一个念头：太阳不要出来，别让我醒过来。
太阳听见了，它为了满足女孩的心愿，盖上一床厚厚的软软的鸭绒被，关掉闹钟睡了，它睡得很熟，一点杂念都没有。可是，人们趁机却动作起来，在一丝光都没有的夜幕中，掩盖着低沉恐怖的声音：“起来，起来，收拾行李，移送监狱，马上出发。”
婷婷和“头儿”被推醒，她们激灵一声爬起，迅速打好行李，昨天晚上洗了没干的袜子内衣只好放弃了，只有十三分钟的时间，她们便被带出监室。婷婷使劲弯着纤细的腰背起沉重的行李包，佝偻着身子趔趄地向外走去，所有人都醒了，大睁着惊恐的眼睛空洞地盯视着……
在监室门口处，她们又被钉上了沉重的脚镣。两个人一副脚镣，就像两人三足赛跑的一种游戏，婷婷因为要和那个讨厌的人钉在一起而感到羞辱，她狠狠地瞪视着湿漉漉的黎明，此刻，她所有的想法都隐没在黑暗中，只留下了一个念头：不如死了，不如死了。可是，到这个时候，死成了最不可能实现的美好愿望了，她只有滴着冰冷的泪上路。
没有节奏的铁镣声伴随着踉踉跄跄的脚步，那天夜里，听到这声音的人，很久很久，很多年以后，依然无法从脑海中删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