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芳宫。
苏月容端坐着,细细打量着珠帘前的人,殿内鸦雀无声。
“重侍卫起来吧。”
等重楼站起来的时候,苏月容已经来到他面前。
二人相距不过咫尺,重楼能清晰地闻见苏月容身上的脂粉香。
重楼一惊,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苏月容轻笑一声,在重楼对面坐下,端起茶碗,喝了口香茶,悠悠然道:“重侍卫来找哀家倒是头一回。”
重楼躬身道:“微臣是为查抄雍和王府而来,请太后收回成命。”
“哦?”苏月容眯了眯眼睛,笑道:“为了慕凌薇?”
重楼恭恭敬敬道:“为了太后。”
重楼抬眼看了一眼苏月容,苏月容嘴角一直挂着柔和的笑,但看向重楼的目光有些凌厉。
苏月容不答话,重楼继续说道:“王妃毕竟是西岳的公主,西岳国虽弱,但西岳背后是玉真国,玉真对我朝向来虎视眈眈,现在正值逆乱,要是玉真和西岳联手,对我朝江山社稷不利。”
苏月容莞尔一笑:“重侍卫真是忠心的紧啊。”
重楼对苏月容的嘲讽置之不理,接着不急不缓道:“王爷并不是贪佞之臣,太后就是想查抄王府,怕也抄不出多少来。现在王府就王妃一个人,日常用度都不大,微臣可以劝诫王妃交出部分食邑和王爷留下的一些家底,以助朝廷平乱。”
重楼竟然将他和慕凌薇的关系摆到明面上来说。
苏月容坐在塌上,听重楼娓娓道来,面上安然若素,殿内再次寂寂。
苏月容忽而笑道:“看来你是真的很喜欢她。”
重楼猛地抬头,正遇上苏月容灼热的目光,目光中有玩味,有探究,还有——
还有很多不明白的意味。
重楼微愣了一下,淡淡道:“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太后何必要这么针对她呢?”
有些事,重楼在毓芳宫外面的时候就已经了然。终究都是避不开的,那就没必要再戴着一张面具和她周旋下去。
“弱女子?”苏月容似笑似讽地笑了一声,“她可不弱,西岳第一才女会是一个弱质女流?”
重楼眉头微蹙,不吭声。
苏月容咭声一笑:“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吗?”
重楼猛地一惊,声音陡然拔高:“你——你将她怎样了?”
苏月容的目光绞在重楼的脸上,看着他的脸色从白到红,唇色由红到白,苏月容但笑不语,风姿娴雅。
重楼的眉头拧着,冷峻地打量着眼前的人,仿佛从未认识过一般。
苏月容嘴角的笑意更浓,但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真正是重侍卫心尖上的人啊。”
重楼有一种错觉,毓芳宫内的香气好像更重了些,他有些喘不开气。
“你刚才都说了,她好歹也是西岳国和亲过来的公主,就算是哀家,也不敢将她怎样的。哀家本来只是想请凌薇到宫中陪哀家说说话而已,奈何你们都太草木皆兵了,你来找哀家,她去找飞雪。”
慕凌薇去找萧初过?
重楼肩头有些僵硬,苏月容盯着重楼的俊脸,唇角微微上翘,继续悠悠然道:“不过重侍卫送的披帛,哀家很是喜欢。”
重楼木然笑了笑:“太后喜欢就好。”
“拿过来吧。”苏月容吩咐左右,顷刻,一个宫女手里捧着一条做工精美的披帛过来。
重楼的目光落在那条披帛上,目光冷锐,看了苏月容一眼,躬身道:“不过是民间刺绣,微臣献丑了。”
重楼脸上的不悦,苏月容看在眼里,不以为意,依然兴趣盎然道:“有劳重侍卫帮哀家披上。”
重楼的身躯僵硬,殿内的香气熏得重楼头脑昏昏沉沉,他想离开这里,可两腿却似被什么东西缠绕着一般,迈不开脚步。
梦梦铳铳间,苏月容已经来到他面前,目光迷离地望着他。
重楼抬起双眸,此刻,偌大的殿内就剩下他和苏月容二人,重楼觉得自己的身躯正在烈火里炙烤,口干舌燥,浑身的汗液黏在身上。
苏月容脸上涌起一抹红晕,皓白修长的玉手抚上重楼的胸膛,顺着袍襟而下,阵阵****的感觉袭来,全身的气血上涌,重楼只木然地看着她,觉得要窒息而亡。
后退吧。
重楼对自己说。
有无数次,他也是这么想的,可没有一次像今天这般强烈。
可是,他能退吗?
他的血仇,需要他来报。
他的族人,需要他来解救。
不,他不能退。
一步都不能。
重楼垂下眼眸,低声道:“微臣帮太后宽衣。”
雍容华贵的礼服从肩头滑落,如璀璨的牡丹花落地。
毓芳宫内香气氤氲。
等凌薇从国公府回到王府,已是夜幕轻垂,王府外面的羽林军已经撤掉了。
素素和晓黛也回来了。
凌薇笑了声,佯嗔道:“你们去哪里了,害得我那么担心。”
素素扫了一眼旁边的晓莺,淡笑道:“和晓黛出去走走。”
凌薇点头,看了一眼晓黛,正准备进屋换衣服,脚步忽然顿住,转头问晓莺:“重公子回来了没有?”
晓莺说:“还没。”
“那——容管家呢?”
“容叔一直都在。”
凌薇点点头,往屋内走去。
这一天,重楼回来得很晚。
但,总算回来了。
凌薇躺在床上,心绪复杂,对着纱帐朦胧的轮廓发呆。
重楼踱步到凌薇的床边,凌薇屏住呼吸。
重楼在床沿上坐下来。
窗外,银汉迢迢,月朗星稀,
屋内,隔着厚重的窗帘,漆黑一片,重楼和凌薇无言对望。
这样的时刻,宁静、安详。
整个世界,好像只剩下淡淡的熏香。
今天凌薇从国公府回来的时候,萧初过送了一些熏香给她,说是能安神。
凌薇不解地望着他。
萧初过淡淡一笑:“这是上次西域进贡上来,太后赏赐的,送给王妃,总有用得着的时候。”
一路上,凌薇的心思就在几包熏香上了。
回来后,她给素素和晓黛看了,素素嗅了嗅,道:“有杜衡、沉香——但我嗅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晓黛将熏香拿过去,放在鼻子上一闻,开口道:“里面有多种香料,确实是上好的东西。”
素素踌躇道:“要不我拿到香料铺子里看看?”
凌薇微微一怔,摆了摆手,“不了,今晚就点上吧。”
她在赌,赌萧初过究竟会将她怎样。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重楼依然坐在床沿上不动,而凌薇也一动不动地躺着。
凌薇忽然无声地笑了。
安神。
安神?
都深更半夜了,她还是毫无睡意。
因为太过于安静,哪怕是一个小小的摩擦,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声音也会无限倍放大。
凌薇明显感到重楼的身体动了一下,凌薇的身体绷到最紧。重楼一旦离开,凌薇就要彻底瘫软下来。
由于已经习惯了黑暗,凌薇能看到重楼的轮廓。
凌薇惊诧地看着重楼的身体向她倾了下来,轻轻将她抱住,头搁在她的颈项间。
一瞬间,凌薇忘记了呼吸,只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夜幕。
重楼的拥抱真的很轻,如羽毛般。
再怎么瘦弱,重楼终究是个身材高挑的男人。可他趴在凌薇身上,凌薇却丝毫感受不到他的重量。
凌薇曾经闻过容恪身上的味道,那叫一个香。重楼身上也有淡淡的香味,好像比容恪身上的还要好闻些。神奇的是,这种香味好像不是来自外界,而是自身本来就拥有的。
传说中的体香?
重楼的头发摩擦着凌薇脖间的肌肤,幽香扑进凌薇鼻中,逐渐浓郁起来,竟盖过了空气中的熏香。
重楼鼻间温热的呼吸,身体的清香,像水一般逐渐浸入凌薇的身体内,凌薇的心神逐渐迷离,就好像被母亲身上的馨香包裹。这一刻,凌薇只想昏昏沉沉睡去,可重楼的一声低唤,又将她又拉回了现实。
“小薇——”重楼的声音从喉咙里发出,低沉得就好像是泉水的呜咽。
可这声“小薇——”,落在凌薇心头,却像是狂风卷着巨浪,呼啸着向凌薇侵袭而来。
凌薇本能地想呼救,可声音还没发出来,整个身躯就被卷进惊涛骇浪里,然后就是地狱般的黑暗。
就在凌薇以为自己已经死去的时候,周围忽然安静下来。
凌薇浑身一凛,这才发现重楼已经不在了,刚才的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幻象。
凌薇没来得及多想,只觉得心神疲倦,不一会儿就沉睡过去。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重楼的神色淡淡的,凌薇在重楼对面坐下,猛吸了几口气,没有再闻见他身上的体香,凌薇不禁疑惑,难道昨晚真的是产生了幻觉?
难道萧初过给她的熏香有问题?
“你换熏香了?”
“嗯。”凌薇的神思还绞在萧初过给的熏香上,随便应了一声,重楼也没有继续问下去。
吃完饭,凌薇进宫,见苏月容。
查抄事件没有预兆地开始,没有预兆地结束。
中间夹杂着怎样的凶险,萧初过在中间又起了怎样的作用,凌薇没有兴趣知道,她只知道:她暂时脱险了。
苏月容既然做出了让步,她表个姿态也是必要的。
凌薇对苏月容说:“臣妾想请太后收回王爷的万户食邑,现在正值国家危难之际,用钱之时,王爷已经不在,臣妾也不需要那么多钱,王府的田租已经足够养活臣妾。”
此乃借花献佛之计,不过她说的是实话。
苏月容淡淡笑了笑,“凌薇的忠心真是天地可鉴,念在凌薇一片赤忱上,哀家代圣上答应收回这万户食邑,重新赐封五百户食邑。”
苏月容倒也不含糊,这样也好。
后来苏月容又拉着她说了会儿话,不过大部分时间是沉默。苏月容脸上的神情一直是柔和端庄,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单看这一张皮,凌薇还真看不出来,就是这个人要去抄她的家。
凌薇临走的时候,苏月容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萧家的人都不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