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跨进营房,杨树棠就冲盛世才发起牢骚:“盛总指挥,为保新疆安宁,我们舍生忘死追随你,南征北战,将士们立下赫赫战功。结果呢?让那些蹲在家里享清福的人得了好处,真是亏了好汉子,便宜了松汉子,冷手抓了热馒头,热手捡了个冷石头,这算啥世道吗?”“就是,我们都不服,我想盛总您也咽不下这口窝囊气。刘文龙何德何能?居然做了主席;郑润成何功之有?败军之将,还好有脸周武郑王地来做军事委员长?金树仁已把新疆治得乱麻其堂,他两个能收拾这种局面?鬼都不信。马仲英已进驻吐鲁番,指日打过天山来,谁能阻挡?只有您盛总指挥。”袁耀宗噼噼叭叭地释放出一腔怨气。盛世才听了心中暗喜,杨、袁二位所说,正是他盛某人几欲倾吐的心声,只是没有合适的场所。现在由他二人直肠子吃大豆,噼噼叭叭放出来,那是求之不得。尽管二位怨气大,言语直而冲,他却没有丝毫责怪之意,并且乘机启发说:“临出门,刘主席和郑委员长说,下午重新讨论军事督办制问题。你们有看法,完全可以在会上提嘛。”
杨、袁二团长听了心领神会,立马琢磨起提意见的事来。参加“四、一二”政变第一次会议的要员们,应约在省党部出席了第二次会议,时间间隔不足两天!盛世才在杨、袁二位团长陪同下,最后进入会场。省府要员们在虎视眈眈的卫士“保护”下开会,无不提心吊胆,偶一仰头,又见庭院四周的屋顶架上了几挺机关枪,更是噤若寒蝉,相形之下,比在归化军控制下召开的第一次会议,更为恐怖,那归化军只不过得意忘形于一时,张牙舞爪而已。
刘文龙终于琢磨透了盛世才临行撂下的那几句话,不照盛的意思办,肯定过不了铁门关。照盛的意思办,对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于是,首先提议增选盛世才、张培元及一些畏兀儿、回、蒙古、哈萨克、锡伯等民族的知名人士为临时省府委员,并推举陶明樾为临时省府秘书长。
接着重新讨论省府军事领导机构及其人选问题。刘文龙违心地做了盛世才的传声筒,重唱了盛世才强调新疆情况特殊,需恢复军事督办制的调子。巴品古特见风驶舵,也赞成恢复军事督办制,撤销政变当夜组建的军事委员会制,并提议选盛世才为临时督办。
盛世才表面知若罔闻,心里感激莫名,巴品古特,你转得真快!谢谢你首议之情。
郑润成从会场气氛已觉察到会议的风向和结局,听了刘文龙和巴品古特的发言,更是心明眼亮,当即表态:“诸位同仁,郑某不才,昔日抗日不敌,无功而抵新疆暂居,日后仍要回东北前线去。前日众人推不才就军事委员会委员长之职,真有沐猴而冠之嫌。莫说三军将士不服,郑某也于心难安。为确保新疆治安,郑某决不做那个委员长。也同意废去军事委员长制,恢复督办制。”
杨树棠乘机接上发言:“杨某虽不是什么政府要员,但是几次剿匪的前线军人,有几句话憋了许久,今天不能不讲。众所周知,杨将军治下的新疆是个什么样子?世道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在中央不给拨款的情况下,能做到财政收支持平,是非常不简单的。当然,也有不足不是之处,今天不谈这个。可‘七、七’事变之后,金树仁主政的这五年,又是个什么样子呢?战乱频频,民不聊生。尤其这三年,我们年年、月月、日日在打仗,都打烦了,死了多少人?耗费了多少财力物力?这样的日子不能继续下去啦!眼下马仲英二进新疆,已驻进吐鲁番,指日进攻迪化。有他的老部下马世明、马全禄、马德祥的有力内应,新疆他是志在必得。”杨树棠走着说着,猛一回首,说:“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形下,除了盛总指挥,你们谁能担挡重任?这可不能打肿脸来充胖子。”“是呀,一个和加尼牙孜,一个尧乐娃子,外加一个马仲英,先前谁胜过?刘希曾、鲁效祖、杜国治、黎海如一个个败下阵来,损兵折将,惨得无言形容。谁胜过?张培元胜过一回,调走了;盛总指挥一连胜了好多回,这是不争的事实,不是我们这些部下胡吹冒料。如今马仲英卷土重来,已经是大兵压境,重新开战迫在眉睫,谁能担当此任?谁能保卫省府?谁能保障百姓生命财产安全?请问,你们这二十几个要员中,有谁?请站起来,叫我们认识认识。”袁耀宗兜着圈子巡视着说叨了一通。
杨、袁二位的插话咄咄逼人,摆的尽是人人皆知的事实,与会者无可反驳,左挑右选,还确实找不出比盛世才更合适的人来担当非常时期的边防督办。
要员们面面相觑,无奈何,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无奈何,盛世才气焰熏天,只得纷纷附和。盛世才终于凭实力如愿以偿地继任了新疆边防督办,做了省军最高长官一一三军统帅。
盛世才既已做了督办,掌管新疆一切军事军务,那剩下的棘手问题,自然非他处置不可,首当其冲的是:解决驻守红山的金树仁。如何处置?招抚,不可能,从“四、一二”后,金树仁不惜血本,不遗余力地反政变,由此可以断定;消灭,于心不忍,毕竟是金树仁聘用了自己,虽曾屈受撤职处分,但不久仍委以重任,以至有东山再起的今日。再说了,人人皆知他盛世才来新不久,是金树仁提拔重用了他,并委以总指挥之军事要职,掌控千军万马。若处死金树仁,虽能根除复辟之后患,但却要落下一个中山狼的恶名,不足以服众,今后如何挺起腰板做人,如何训导下属恪尽职守,效忠上峰?盛世才一时陷入左右为难之中。
盛世才正在琢磨明智可行的办法,忽然炮兵营长出现在眼前,请示何时开炮,一切准备就绪。盛世才突然眼睛一亮,有了,命令道:“炮要打得猛,打得密集,打得准,但不能命中住房和工事,不能伤及金树仁,要让他知道,红山是守不住的。明白吗?只造声势,不许死人。”
“明白。”炮兵营长领命而去。金树仁眼见自己购置的大炮轰炸自个,不禁流下哀伤凄惋的泪水,顿觉大势已去,主席、督办算什么?而且本来就是别人的,是自己运气好,赶了个巧。这大炮一响,证明盛世才投入政变一方,反政变已毫无指望。何况马仲英今非昔比,昔日区区几百号人闹得天翻地覆,而今成了正规国民军,他要进新疆,有谁能拦得住?五千大军且不说,就那躲在山沟沟里的三匹马,就很难收拾。唉!江山代有才人出,由他去吧,还是保全身家性命要紧,归去来兮!
金树仁撤离的决心一下,由杨正中部保护,沿昌吉、景化、绥来一路西逃而去。他深知所过之地,均不太平,便决定奔好老乡好部下张培元而去。
金树仁执政期间,与苏联关系尚可。“四、一二”政变之后,苏联领事馆非常关注局势的发展。斟酌比对再三,盛世才尚是个未知数,不如支持金树仁。领事馆得知金树仁出逃信息后,马上派人追赶,一直追到绥来,才见到了神情沮丧的金树仁。苏领事馆人员当即表示,他们可以帮金树仁反政变,直到成功。
不料,金树仁却慨当以慷地掷出一句“借外力以自重,吾不为也。”
毫不犹豫毫不留恋地调头西去,一直退到乌苏,电请伊犁屯垦使张培元增援,反攻迪化。结果,张培元不但拒不发兵,而且不允许金树仁去伊犁,仍在记恨撤销其东路剿匪总指挥之职。金树仁直到现在,才心灰意冷,完全断绝了复辟自救的念头。张培元堵了伊犁,他可走塔城,这一条退路,他曾事先预想过,万一哪天被推倒,不能落个走投无路的下场,故而极其宽宏大度,把败军之帅鲁效祖安排到塔城做了专员,现时派上了用场。鲁效祖也不乏感恩之心,闻讯远道欢迎,金树仁绝路逢生。
金树仁总算有了喘息之机,一面给国民党中央致电辞职,一面写信给张培元,希望他收编其护卫部众。金树仁稍事休息,便转道苏联,回天津去。
盛世才见金树仁知趣地一路西去,也就不赶尽杀绝,集中精力着手解决最棘手的难题,如何稳妥有效地对付马仲英,保住从政变中得到的丰硕果实。
同时,他也不敢小觑铁杆保皇派,那杨正中仍滞留在乌苏一带,并掌控一部分军队,不可掉以轻心。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归化军,他们既已归化,却又很不安分,竟充当了政变的急先锋,不用他盛某人出手,金树仁便灰溜溜地在归化军的枪炮声中逃之夭夭了。虽然自己赶巧做了渔翁,但终究是一块心病,这些人是苏联的叛逆者,今天他们可以助陶明樾推翻金树仁,谁敢担保他们明日不拆我盛某人的台?弄得好,他们可以为我所用;弄不好,既是威胁新疆稳定的因素,又是破坏对苏关系的危险分子,他们若把新疆变成反苏的国外基地,那问题就严重啦!
那么,如何才能有效地掌控这支战斗力挺强的部队呢?
盛世才思来想去,惟有强化省军,因为省军才是新疆军队的根本。只有建成一支强大的省军,方能有效地制约归化军。为此,盛世才一炮轰走金树仁后,便迫不及待地整编部队。他将新疆边防军整编为混合旅,下设四个骑兵团和一个警卫团,自兼旅长;将东北军整编为四个步兵旅,全部配给武器;归化军编制不动,仍有巴品古特统领。
整编部队的同时,盛世才绞尽脑汁考虑如何对待发动和参与政变的人。这些人虽不是政变的支柱,但他们的活动能量不可低估,虽然他们并不掌控军队,但他们可以通过各种渠道利用军队。若不是他们策划发动政变,金树仁一时半会儿还倒不了,这边防督办的宝座不会如此之快如此顺当地落在盛某手里。这种社会现象,怎么说呢?叫它借力打力,怕是再恰当不过吧。如果不给他们应当的位子,既不能服众,也不能抚慰冒死参加政变的人。可是,奖励的职位高了,他们从此手握重权,将会得寸进尺,得陇望蜀,而这高位仅有两个。对了,他们无权无势时可以发动“四、一二”政变,那有职有权了呢?就不可搞个“五、一二”“六、一二”政变?这种人的权力欲永无满足的时候,拿欲壑难平形容他们,再贴切不过。总之,不给他们好处不行,给多了也不行,反正得时时刻刻提防着点。
盛世才基于如上考虑,他拟出名单,由刘文龙召集大会讨论。这样一可遏制刘文龙独揽政权的优势,削弱他的决策权,二可将自己参与进去,扮演督办无所不问的角色。经讨论决定:张馨任省府委员、教育厅长;陶明樾任省府委员、省府秘书长;赵德寿任外交署长;李笑天任航空处处长;陈中任督办行营参谋长。
盛世才为了巩固新政权,他必须稳住遗老宿旧。夺得督办职位的第二天,他就与刘文龙商定,发急电给国民党中央,先汇报政变后的新疆局势稳定,新政权已有序地开展工作;后上报新的省政府和边防督办公署的组成人员,对遗老宿旧照原职上报待批。盛世才还夜以继日地把亲信安插到各要害部门,并责成公安局长派专人监视陶明樾等政变要人的行踪和动态,以多个小心达到多个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