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高考制度的恢复,让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各界青年,一夜之间美梦成真,成了大学的一名学子。这一群体最大的特征就是年龄参差不齐,最大的与共和国同龄,早已儿女绕膝;最小的刚刚走出校门,充其量十八九岁。
我也有幸成为这个群体的一员。特别是来自一个偏远省份,生就一副高鼻梁、深眼睛的少数民族面孔,自然引来不少好奇的目光。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更多的则是温暖的关怀和亲切的交流。甚至不知不觉间同学们索性开始叫我“宝贝”,就像一个昵称似的,听上去尤其顺耳。即便现已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只要有同学自远方来,依然这样叫我的名字,仿佛就像昨天,让我心中充满了怀想。
同窗四年,寒来暑往,有许多人和事已经铭刻于脑海,留下难忘的记忆。现如今,有的同学已经成为学科带头人,学术上自成一家。有的则是造福一方的父母官,为发展地方经济殚精竭虑,辛勤奉献。有的也许退休在家,或含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或编纂文集,正在发挥余热……
我自小敬仰学者和教授,虽几经努力阴差阳错,却也初衷不改,坚持不懈。不过不在意头衔和虚名,而是打内心乐于潜心研读,特别是同学那些充满智慧的学术成果,只要碰到了就爱不释手,如同恋人一样,“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如饥似渴的痴迷程度,就像是出自于自己笔下一样,几近极致的境地。
张瑞甫,大学教授,研究生导师。我之所以第一个提及他的名字,完全因为女儿的哲学专业,先是在中国人民大学,后来是在北京大学。早年我们上大学,虽说也有哲学课,却不曾引起我的兴趣。一则这是一门公共课,得过且过就行。二则太过枯燥,不要说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柏拉图的“四线段”比喻,让人云里雾里不知所云;就是那些多如牛毛的一个个拗口学派,记不住名字不说,而且往往张冠李戴,贻笑大方。可是女儿偏偏学了哲学,从大学到研究生,同样一个专业,始终乐此不疲。
我就自然想起张瑞甫,一个憨厚却又执着的“哲学迷”。当别人都在为必修课紧张复习之时,他却手捧一本哲学读物,一边读,一边不停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有的时候同学发现他虽然手翻着书页,眼睛却望着远方,而且口中念念有词,好像是在和一个伟人交流着什么一样。
我清楚记得张瑞甫当年的样子:一顶蓝色帽子,一身蓝色衣裤。到了冬季就套上袖套,衣服领子也换上栽绒的,而且动辄缩着脖子,双手也交叉塞进衣袖里,给人一副很冷的感觉。
走路不慌不忙的他,说话也是不紧不慢的,见到我时“宝贝、宝贝”叫着,一口的鲁西南口音。印象中张瑞甫在校时就在学报上发表了论文,这让他越发对哲学倾注更多的心血,而且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不仅留校成了教授,而且因为创立“人生最优化原理”和“社会最优化原理”,多次荣获国家和省级重大奖励,并且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成了一名赫赫有名的大学者。
韦建国,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因为在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方面的突出成就,历任陕西外国文学学会副会长,全国高校外国文学教研常务理事。
我和韦建国都来自新疆,他是壮族,我是维吾尔族。在校期间我们一直在清真灶吃饭,因为长期生活在多民族居住的边城伊宁,他就多了几个舌头,维吾尔语俄语说得呱呱叫,让别人羡慕得不行。
从名字上就能知道他是1949年生人,加之又是带薪上学,无论阅历和经验都在许多人之上。他告诉我们上学之前他还有个俄罗斯名字,这就注定他和俄罗斯文学结下不解之缘。所以当所有同学都选择英语为必修课的时候,唯独他选择了俄语。而且从此进出于外语系大楼,成了俄苏文学的得意门生。
自古以来成大业者都有远大抱负和宏伟理想,并为之不遗余力,持之以恒。无论是他暑假回家,搭乘一辆运煤车不辞行苦来到我家,还是我们深夜上气不接下气,攀爬东岳泰山极顶,抑或到校农场参加摘棉花劳动,自力更生解决吃饭问题,韦建国都给我们灌输这样一个思想:学问是苦出来的,事业是创出来的。
正因为如此,大学毕业后,他才没有沉醉于“知足常乐”和“随遇而安”的安乐窝里,而是朝着既定的目标跋山涉水、勇往直前。先是任教于伊犁师范学院,后又赴俄罗斯和中亚工作和讲学。甚至回归故乡广西民族学院一段时间,最后来到陕西师范大学,主修中外比较文学。
这期间韦建国不但丰富了理论功底和实践经验,从讲师、教授到博士生导师,各种头衔接踵而至,更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他的一些学术项目和课题或成功,如《外国文学与陕西当代作家》;或获奖,如《高尔基再认识研究》。而且一些重要专著也陆续出版,使他的学术研究上了一个新的台阶。代表作有《俄罗斯象征主义》和《外国文学史话》等。
而我依旧对韦建国的翻译水平充满敬意,这一点早在三十年前就深有感触。当时学校有个民间文学刊物《新叶》,曾经刊载过一篇由他翻译的高尔基的作品《人》,真正做到了“信、达、雅”,让人过目难忘。发展到今天,他的翻译水平已炉火纯青,并不时有佳作发表,像《托尔斯泰与监狱长》和《雪橇又一次向我滑来》就是其中代表性作品。
战化军,大学教授,侧重齐地文化和历史人物研究,一部《管仲评传》,为他赢得特别殊荣,是管仲研究的著名学者。
管仲即管敬仲,春秋初期政治家,由鲍叔牙推荐,被齐桓公任命为卿,尊称“仲父”。此人足智多谋,富有远见,在齐进行改革时,曾因助齐桓公以“尊王攘夷”号令诸侯,不仅国力大振,还使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
或许就是因为地缘使然,来自淄博的战化军,一开始就对包括管子在内的诸子百家情有独钟。进而不但后来写出了《管仲评传》,还与人合著《齐国人物志》,第一次将有史可考的四百多个齐国人物汇集在一起,并对他们的生平事迹进行系统介绍和考证,成为当今研究齐国人物最完备的著作。
说实话,大学四年,我和战化军关系一直很好,经常是上课同路,下课同行。那时我们都喜欢朦胧诗,看到一首好诗就相互转告,或者抄录在笔记本上,见面时一同分享。有时候我们也跃跃欲试,偷偷涂鸦一些支离破碎的文字,然后一字一句念给对方听,如果得到些许夸奖的言辞,心里就喜滋滋的,三天合不拢嘴。
事隔二十年之后,突然有一天晚上接到他的电话,说是已经买好飞新疆的机票,第二天早上到达。第二天正好是五一,选择这个时候来疆,恰好避开如潮的人流,这家伙就像他研究的管子一样,太聪明,也太有才了。
有朋自远方来,自然不亦乐乎。我们几个新疆同学,陪着他天池、南山、石河子和吐鲁番一路游览下来,心中充满久违的欢快和激动。其中影响最深的有两件事:一是当他来到交河故城,置身于一片生土夯就的历史遗迹之中,一种强烈的震撼感几乎让他热泪纵横。二是那天晚上从石河子回来的路上,由于酒精作怪,我即兴发挥,把战化军所研究的管仲和自来水管子搅和在一起,说是管仲之所以也叫管子,就是因为最早就是制造管子出身,编得头头是道。这就让随行他的公子大惑不解,甚至后来偷偷问他:“当时齐国真的有自来水管子么?”
当时齐国或许真的没有自来水“管子”,但战化军研究管仲却是实打实的。如今央视《百家讲坛》先后推出孔子、老子和庄子,造就了一批学术明星,不知道那一天轮到管子,如果真的轮到管子,最好是战化军去讲就好了。
而崔海正和周海波,一个著作颇丰,被誉为词学界“实力派”学者,一个笔耕不辍,是现代文学研究的“后起之秀”。
曾任济南大学文学院院长的崔海正,专业方向是中国古代文学,重点是词学。先后出版《宋词研究述略》和《中国词学研究体系建构稿》等专著,特别是对词学界长期流行的“以诗为词”说、“豪婉二派”说发表了独到的见解,并且率先建构了新型的词学研究体系,为词学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
周海波则任青岛大学文学院副院长,主攻现代传媒与中国现代文学研究。试图通过此项课题的研究,构建起中国现代文学新的价值体系和批评体系,进而建构人类的“第三种文学”形态。主要著作有《现代传媒视野中的中国现代文学》、《中国现代文学批评史》和《重读鲁迅小说》等,是公认的现代文学研究重量级人物。
像周海波这样的佼佼者,在我们那一批同学当中不乏其人。除了学术研究,还有其他领域,而且同样由于声名显著,成为一代风流人物,一时传为佳话。今后我将继续述之于文字,以飨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