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我一再坚持,池宇锋答应陪我去湖心岛别墅度周末。
好久没来湖心岛,有一种旧地重游的感觉。瓜田犹在,却被一片野草淹没,让我突然伤心,倍感凄凉。打开房门进屋,我四下打量,老觉得不适应。虽然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保洁工将别墅打扫干净,屋子里却弥漫着一股陈霉气味——久无人住的房间,总是用这种气味勾起你的回忆。
池宇锋跟在我身后咕咕哝哝: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上哪儿度周末不行?香港、泰国、马来西亚……
我打断他的话:我们将在这儿举行婚礼!婚后,我要在这座别墅里生活。
他站住脚,吃惊地喊了一声:什么?你疯了?
我径直走上楼梯,穿过走廊,走进卧室。我头也不回地道:我喜欢这里。在我心目中,这儿就是家!你别瞪着眼睛发愣,既然向我求婚,在哪里生活你就得顺从我的意思。
池宇锋知道自己拗不过,耸耸肩膀跟我来到阳台。
胭脂湖流光溢彩。东北角芦苇丛飞起一群大雁,啾啾鸣叫,掠过蔚蓝的天空。渔民摇着小船渐行渐远,甩下断断续续的渔歌。是的,我喜欢这地方,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这岛、这湖、这别墅一直是我心中的家。池宇锋不知道,我已经安排好了自己的人生,多姿多彩的戏剧注定要在这里上演,这里是我预选的舞台一。
他搂住我的肩膀,侧脸看着我:你好像不太高兴啊。这两天,你总和我别着一股劲儿,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我说:许多事情要说穿了,大家都不高兴。你刚刚向我求婚,为保持这股喜庆气儿,我一直把要说的话压着。我请你来湖心岛度周末,就是为了把一些难说的话说说透!
池宇锋有些紧张:什么事那么严重?别憋着,你就痛痛快快说出来吧。
我去找金爷了。大廖说得对,我有必要查清那一亿元高利贷的来龙去脉。
池宇锋仰脸长叹:天,你还在破案!真不知道啥时候你才能放松阶级斗争那根弦……
我冷笑:放松了,阶级敌人就滑过去了。金爷帮我忙,通过银行内部关系,追查这笔资金的流向。池宇天布下迷宫,在无数子公司之间划拨这笔资金。划来划去,最终划到一家名叫曼塔的合资贸易公司……喂,你知道曼塔公司吗?
池宇锋挠挠后脑勺:记不清了。我哥搞了那么多子公司,神仙也数不清。
我接着说:追到曼塔公司,就断线了。想知道原因吗?七月三十日,也就是池宇天死后第三天,有人注销了曼塔公司……
池宇锋愣了半天,终于回过味来。他点点头:是,我的确解散了许多子公司。池宇天搞的那套鬼把戏,我不喜欢。这些公司早该清理了!
可是,你这一清理,一亿元的资金再也查不到线索了!它最后落到谁的手中?你哥,还是你?
池宇锋涨红了脸,十分愤怒:你竟然怀疑我?怎么?我能独吞那个亿的高利贷吗?米灿灿,我们就要结为夫妻了,我才是你真正的老公!可你还疑神疑鬼的,我们将来怎样生活?我这个人你还不了解吗?钱对我算什么?我只重视人,只重视情!
我补充道:只重视我。这些我都知道……
知道你还说这些话?伤人心嘛!我告诉你,曼塔公司账上一分钱没有,可能池宇天早把钱转走了!转哪去了?我不知道!我也没往那方面想,人都死了,还查什么呀!
两位来客打断了我们的争执。太阳别墅的物业公司经理老槛,带来一名小保安,说是有重要情况汇报。
我和池宇锋笑吟吟地下楼,坐在客厅沙发上接待他们。对外,哉们总是保持着和美、甜蜜的形象。
老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指着小保安道:这是我们新招的保安小李。这孩子刚从农村来,二脑子封建迷信,有些神经兮兮的。不过,他发现的情况很重要,如果不及时汇报,恐怕误事。所以我想,还是让他亲自向两位老板讲讲。对了,你们不在时,他就负责湖心岛的保安工作,每天夜里要来这里转一转小李,你就说吧。
小李说话结结巴巴,开口就吓了我们一跳:我,我看见了鬼……我们努力使他镇定下来,以正常人的视角描述别墅所发生的一切……
半夜时分,风高月黑,小李拿着手电筒来湖心岛巡视、忽然,他发现黑影一闪,有人钻进别墅!小李是个责任心很强的孩子,拿着手电追到别墅跟前。他发现所有的门窗都锁着,根本不见人影。正怀疑自己眼花呢,他又听见背后瓜田里响起宪寒宁宁的脚步声。小李急转身,手电光柱掠过瓜田,锁定一个人——仔细一看,却是立在田头的稻草人!
一连几夜,小李都在别墅发现人影,仿佛和他捉迷藏。那人影时隐时现,总也看不真切。联想到池宇天自焚,这孩子难免疑神疑鬼……
我问:从身死佷上看,这人你熟悉吗?
小保安点点头:好像,见过。
池宇锋急问:他像谁?
小保安哆哆嗦嗦伸出手指;像你!
老张大喝:李勇天,你不要胡说八道!
半夜,我和池宇锋躺在宽大的席梦思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现在,我要揭开内幕了。我承认,跟着讲故事者的脚步走,你很难接近事情真相。因为视角不同,我讲,你听,不知不觉你就失去方向,走进我预先设置的迷宫。别说你,就连我讲着讲着都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人都有两面性,甚至多面性,我尤其如此。那么,故事发展到这里,我就要交代和池宇锋的真实关系了!
别忙,我还得先敲打敲打他!
我说:小保安说得没错,池宇天就像你。除了年龄差别,你们兄弟俩从外表上看,还真的很难区分。
池宇锋的身体明显抖动一下。我继续道:前几天,我从梦中惊醒,发现卧室里有人。可是一开灯,什么都没有!我也怀疑闹鬼。你说,会不会真是池宇天回来了?
池宇锋忽地坐起,扭亮台灯,满脸惊恐神情:求求你,别说鬼故事好不好?我胆子小,深更半夜听这些话害怕!
我也翻身起来:咱们好好谈谈吧,你究竟害怕什么?我说不清楚。提到哥哥,心里总是忑忑地跳……
我笑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忑忑什么呀了向我坦白,做了哪些对不起你哥的事?要说,也就是在你这件事情上,我对不起哥哥。可为了爱情,我没办法呀!
我直视他的眼睛: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池宇天是不是你害死的?
池宇锋叫起来:你今天怎么啦,老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凶手?杀人犯?
我憋了许多天的火气终于爆发:难道不是吗?我问你,你拿了一箱子钱去找秦大夫干什么‘?
池宇锋一怔,结巴了:我,我没有啊……
别抵赖了,秦丁一留下证据,把当时的情景拍成录像,我都亲眼看见了!
池宇锋的脸色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我毫不留情地逼迫道:说呀,你怎样让秦丁一施展催眠术,把你哥哥逼上绝路?你说话呀!
池宇锋一骨碌滚下床,跪在我的面前:我承认,我是做了一件蠢事!当时我想,只要再加一把力,池手天一定会目杀……是你,你把他一次次写下的遗书拿给我看,使我起了这个念头。反正他不想话了,早走早好!
我气得发抖:你竟敢赖我?
不不!我对不起你,对不起哥哥……可是,我们俩的事拖得太久了,总得有个结果吧?
怎样的结果?让我嫁给一个凶手,一个谋杀自己亲哥哥的歹徒吗?我尖叫起来,嗓子都快撕裂了。
池宇锋绝望到极点,也拼命地喊:别这样说,我受不了!你明明知道我是因为爱你,才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你嫁给池宇天后,我们的关系一直没断,一直是秘密情人!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池宇天的,是我的,我的!你不能否认这些事实吧?我们整天对外演戏,连求婚都是演戏!我无法长期忍耐这种分裂的生活,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结果!
我无话可说。他把我们的秘密关系一下子袒露出来。
小米,别太责怪我。毕竟我没有直接杀人,算不上凶手!我冷静下来,说:你尽干蠢事,打不着狐狸还惹一身骚!起来吧,想一想以后怎么办。
池宇锋站起来,身子仍然索索颤抖:秦丁一为什么给你看录像。他会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然后自问自答:不会吧?事情暴露了对他没好处。他受贿,传出去坏了名声。再说,他对池宇天实施催眠术,他才是真正的凶手!
我冷笑:人家才没那么傻呢!我估计,他拿了你的钱,没办事,秦丁一说了,像他这样有地位的医生,绝不可能沦为刑事犯!你呀,花钱丢人!
池宇锋打一下脸:嗨,我怎么没想到姓秦的来一手黑吃黑呢!
我叹了一口气:你明白我干吗到处调查吗?我在为你补漏洞。池宇天之死,你的嫌疑最大,多少眼睛盯着你呢!咱俩一结婚,更引起猜疑:这叔嫂原来有一腿,会不会是他俩联手把老哥害了呢?想到这些,我整夜睡不着觉啊!
池宇锋慷慨激昂地道:让他们说去吧,走我们自己的路!
像样吧你!这不是说说闲话,公安局都盯着咱们呢!那个大廖干吗对咱那么热心?心里怀疑呗。我还告诉你,廖士远也去秦大夫那里调查过,就不知他看没看过录像……
那,耶怎么办呢?池宇锋显出痴呆呆的模样。
我说:你躺下盖着被,别冻着了。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太不容易了,我会千方百计保住我们的爱情成果!
池宇锋挨着我躺下,吻吻我的长发,道:全靠你了,你是我的主心骨……
谨慎小心!越到关键时刻,我们越要谨慎,明白吗?
池宇锋孩子似的点点头: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干蠢事了乙我打心眼里佩服你,你是天下最出色的演员!几个月来,你用怀疑、追踪、气,反反复复给人们洗脑,让大家相信我们的结合是多么艰难。连我自己有时都糊涂了:你真的爱我吗?
我抱住他的脑袋,按在肚子上:傻瓜,孩子都是你的,不爱你我爱谁去?
池宇锋的耳朵贴着我日益隆起的小腹,聆听儿子的心跳。我抚弄着他的头发,心里一阵温暖。
池宇锋喃喃道:终于,我们可以在一起生活了,名正言顺地结为夫妻。
我叹息:为了这一天,我们等待了多久啊!好在孩子出生,就能和亲生父亲生活在一起……
池宇锋把头偎到我的怀里,很快睡熟了。
我睡不着,穿上衣服,起身来到阳台。
天空漆黑,花园里一片寂静。如果真有什么鬼魂,现在倒是他活动的好时机。不过,我并不害怕。我是一个唯物主义者,胆大心细,只遵从现实的逻辑办事。我走下台阶,借着淡淡的天光,穿过瓜田,在窝棚原址慢慢蹲下。
池宇天要来就来吧,我愿意把所有的秘密向他坦白。池宇天犯了一个错误,他以为一巴掌捂倒米灿灿,就能解决爱情问题。可是,米灿灿不是柔顺的女人,两嗯的酒窝只是迷惑男人的表象。我可以嫁给池宇天,但绝不会放弃池宇锋。这既是对老公的报复,也是我生存的需要。池宇天比我大二十岁,他完全不知道现代小女人的厉害!
他太轻视我了,必须付出代价。婚后不久,我就开始实施报复计划——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对丈夫最好的报复,就是给他戴一顶绿帽子!有一天,我来到池宇锋堆满古董的小屋,要为他亲手做一顿晚饭。他惶恐不安地看着我,激动、紧张、又不知所措。当我噙着热泪端起酒杯,诉说婚后生活的不幸以及内心难以泯灭的爱情时,池宇锋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紧紧抱住我,哭得一塌糊涂!结局可想而知,像他这样软弱、纯情的男人,是经不住凄美哀婉的旧情人诱惑的、此人后,我的生活里就有了一个丈夫、一个情人,这种双重生活,倒也符合我的双重性格。只是时间长了,难免身心疲惫。我内心一直渴望与池宇锋有个美满结局。
池宇天一直被蒙在鼓里,甚至把池宇锋的孩子当作自己的种,我得承认,我有意怀上池宇锋的孩子,因为我更喜爱他。我是整个事件的始作俑者,池家兄弟从此水火不相容。
池宇天的死,给了我们一个好机会。但我小心翼翼,导演了一幕幕与池宇锋分分合合的戏剧。因为我明白,这段恋情一旦曝光,人们很容易怀疑我和他合谋害死了池宇天。特别是廖士远,目光里始终充满疑问。我故意绕许多弯子,让人们无法猜测我的目标。甚至我把大廖也卷了进来,主动向他示爱,表明自己多么不情愿落人池宇锋手中。包括我的朋友梅小洁、杨青青,他们都坠在云里雾里,摸不清我究竟想干什么ア直到喜剧的高潮,池宇锋当众跪下向我求婚,我也装得不知所措,让在场的客人急不可耐,才戴上那枚钻石戒指……所有这一切,我都是为了使自己的婚姻变得清白,远离池宇天燃起的那把大火!
我是一个坏女人吗?也许是,也许不是。
泥土里隐隐透出焦煳味,池宇天的部分骨灰已经溶人这片瓜田,永远难以清除。如果他真有灵魂,我希望他此刻显现,听我坦白,听我忏悔,原谅我们的过错,从此远远离去。但是,这可能吗?
我预感到,未来还会有无穷的麻烦,纠缠着我和池宇锋。但我无所畏惧,为了爱,我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往回走时,我险些撞着一个人。他在黑暗中默默挺立,忽然就脸对脸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吃惊,因为它是我的老朋友——稻草人。这家伙,总是在窥视我,似乎要看穿我内心的秘密。黑暗中,我也盯着它,虽然只能看清模模糊糊的轮廓,可我分明又看见它脸上挂着的一丝神秘的微笑。
稻草人成精了。没准儿小保安看见满院子乱窜的黑影,正是它作祟。
我说:你什么都知道。告诉我,下一步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