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先一个马脸大汉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迅速绕到李哲夫背后。李哲夫情知不妙,大喝:“你们想干什么……”话音未落,几个人便一拥而上将他扑倒在地,按住他的手脚,使得他无法挣扎,接着一团破布塞住了他的嘴,手脚被麻绳捆得结结实实,将他塞进一个大麻袋中。几个人扛着大麻袋下了楼,将麻袋搁进了一辆人力车内,拉上车匆匆跑路。
李哲夫不能动弹、不能出声,但脑子是清醒的,额头上一道道咸涩的汗水涔涔流下,使得他眯起了眼:“难道就这样被绑架了吗?”整个绑架过程十分迅速,一气呵成,看来这帮人干起这个来训练有素,不是一般的绑匪,那这些是什么人?是国民党的蓝衣社还是励进社?还是青帮洪帮之类的民间帮会?会不会是共产党的外围抗日组织?……他们绑架的目的又何在呢?
李哲夫倒不是十分紧张,他想,既然是绑架,那么暂时还不会有性命之忧。他一边思索,一边侧耳聆听周围的动静,起初还能听到一些车辆行人的声音,不久周围就静悄悄的,大约一个小时后车停了,几个人把他抬下车。李哲夫闻到了晚风带来的泥土清香,听到了虫声唧唧作响,显然身在郊外,但他被套上麻袋时被拉着连转了几圈,现在眼前一片黑暗,已经失去了方向感。
只听“喀嚓”开锁声和“吱吱”的沉重开门声,李哲夫闻到了一股腐木和霉湿气味,接着“嘭”地被扔到硬梆梆的地上,他不禁一声痛哼。有人把麻袋口解开,让他露出头来。李哲夫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外面的新鲜空气,借着火把的光亮环顾四周,见这是个废弃的小仓库,角落里堆着陈旧的木箱,地上散落着木屑和破烂木板,再看那几个绑架者,一共四个,为首的一个人是马脸,其余三个人,一个络腮胡子,一个尖嘴猴腮,一个光头,穿着都是中国人常见的短褂长裤。
光头把李哲夫嘴里的破布团抠出。马脸坐在一个木箱上,上身挺直,问:“井上哲夫先生,你其实是台湾人,中文名字叫李哲夫,对不对?”
李哲夫不答,只是喘气,他见其余三人站在马脸汉子身后,背手而立,一声不吭,显然这马脸是绑架者的头目。
见李哲夫不说话,马脸突然抢过光头手里的火把,在李哲夫眼前一扫。李哲夫下意识地头往后一仰,但脸上还是一片灼热,几茎头发被烧着,发出了焦糊味。
马脸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说:“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的情况我们都弄清楚了。”
马脸的口音有些怪异,但李哲夫听不出他是何地人士,说:“既然如此,又何必问这问那?你们是什么人?”
马脸说:“我们是为南京政府做事的,至于我们的具体身份,现在还不能告诉你。深夜请李先生到此,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李哲夫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么做是在交朋友吗?想干什么,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马脸说:“好,既然大家都是直爽人,我也不绕圈子了。李先生,你是正经的炎黄子孙,理应心向中国,这样才问心无愧啊。你现在得到日本人的赏识,日后必然发达,有很多机会可以为中国政府效劳。只要李先生答应向我们提供情报,大家立刻化敌为友,成为抗日同志,李先生不但能重获自由,而且我们还有丰厚酬劳。”说到这里,他满脸都是热切之色。
李哲夫心里“咯噔”一下,马脸说出这番话来确实让他意外。他心念电转:这么说,南京方面的情报部门已经盯上了他,并有意吸收他加入……这么看来,国民党的情报工作做得相当细致了……且慢,如果这是一个圈套呢?
马脸见李哲夫不说话,也不催促,饶有兴味地等着他的回答。
李哲夫沉默片刻,说:“我的国籍是日本人,我只忠于日本。我不明白的你的意思。我是东亚同文书院的学生,现在是日本外务省的雇员,按国际惯例是受贵国政府保护的,你们不能无礼。前不久藏本外交官失踪一事,两国险些因此开战,如果阁下真是为中国政府工作的,应该知道绑架外交人员的严重后果,这种做法很不明智,对贵国有害无益。奉劝阁下赶紧释放我,这才是化敌为友的上策。”
这番话不亢不卑,有理有据,而且态度十分坚决。
马脸露出了十分失望的表情,眼中凶光大盛,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再好好想想,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说实话,你如果不答应我们,我们是不会放你回去的,为了防止事情败露,只有送你去阎王爷那报到了!我们杀人是家常便饭,杀你一个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李哲夫心中一阵狂跳,对方已经摊牌了!但他仍然拒绝合作,因为此事有两大疑点,使他不能相信这马脸汉子的话。
疑点之一是感到这几人不像中国人。
虽然中日两国都是黄种人,但日本人和中国人毕竟存在很多差别,这些差异根植于两国的文化和血统之中,如相貌、习惯性动作、眉宇间的神态等等细微之处。从神态上看,日本人显得内敛、拘谨、动作刻板、较真,而中国人表情和动作都比较圆滑,这是从小就形成的,不经意之间就会显露出来,即使刻意掩饰也难免露出痕迹。
之所以李哲夫有这种感觉,一方面是因为他长期与中国人和日本人相处,而且在苏区接受过训练,知道怎样识记和描绘人物的特征。这三人鼻梁直挺,鼻翼窄,面孔窄,双眼距离较小,符合日本人的相貌特征,而且,他听到了一个不同寻常的词语,从而使得他在观察绑架者的相貌神态时心有先机——一路之上,几个绑架者之间基本没有交谈,唯一一次交谈发生在将装着李哲夫的麻袋塞进人力车时,因为李哲夫奋力挣扎,在他们手忙脚乱拉人力车时,某一人的脚被夹在车轮辐条里发出了一声低呼,马脸汉子(他一开始就和李哲夫对过话,李哲夫能辨认出他的声音)问:“没事吧?”这句问话是汉语,但那人随口答“嘿可”,这个“嘿可”(へいき)的发音在日语里的意思是“不要紧”,是熟人之间的口语,声音很低,而且是在一片忙乱之中,他自己都没有在意,但李哲夫听到了。
疑点之二,就是用这种“绑架”的方式来策反日方外交人员,令人难以理解。就算他们知道李哲夫是台湾人而不是正宗的日本人,但李哲夫平时小心谨慎,循规蹈矩,没有流露出任何反日的迹象,采用这种粗暴方式来策反他实在盲目,成功率很低,而且藏本事件在前,这么做更显得十分莽撞,这简直是土匪绑肉票,不像是经过周密策划的带有政治性质的行为。
据此,李哲夫判断,“绑架”是一出戏,是日本人对他的一个考验。他想起了邓发的指示“要真正获得日本人的信任”,要经受住这个考验!
马脸汉子见李哲夫决然回绝,“哼”了一声:“看你挺到什么时候?”一招手,几个人又把李哲夫嘴堵上,把他重新塞进麻袋里,扛出了仓库。
李哲夫感觉路上颠簸不平,显然走的是山间小路,不一会儿,他又被扔到地上,他扭动了一下身体,感到身下是一段坚硬的金属……是铁轨!他心中一惊。
几个人把李哲夫横拖放在铁轨当中,马脸的声音响了起来:“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我再问你一次,你只要一点头,我们就把你拉下来。你要是执迷不悟,死心塌地为日本卖命,很快就会如愿以偿。”说着将一根长木棍顶在了李哲夫的头上,“你愿不愿意效忠中国?”
李哲夫咬着牙,一动不动。
“你就等着上西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