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夫看了菊岛的审问记录,很显然,扎伊采夫化名为“伊万诺夫”这个常见的俄国姓氏,并且“梅机关”要找个俄国妓女“慰安”一下扎伊采夫,至于为什么不找日本慰安妇,可能因为他身材高大,娇小的日本女人不合适,而上海滩遍布白俄妓女,找一个很容易。日本自古以来就是一个淫秽而毫不尊重女性的民族,所以,扎伊采夫的性需求在日本人看来是很正常的。
李哲夫所料不错。扎伊采夫好色,但嫌日本女人身材太差,腿又短又粗,脸上坑坑洼洼,牙齿没几个长得齐的。而且,找来的日本女人个个吓得花容失色从房里逃了出去,连说“魔罗太,魔罗太”,“魔罗”在日语中可以用来指那话儿,“太”是粗的意思——扎伊采夫块头太大,那话儿尺寸也大,东方女性吃不消,要找西洋女子伺候。
于是,菊岛派了“冈机关”一个名叫黑濑次郎的人冒充伙计潜伏在旭光旅馆,并警告丸井良夫以身家性命担保不得泄漏这一切。丸井只得遵从。
当时上海的黄浦路、百老汇路、南京路以及外滩,到处都是浓妆艳抹、睁大眼睛猎取嫖客的白俄姑娘。以繁华地带的西藏路来说,大世界往北就新开了“远东”、“爵禄”、“逍遥”、“大新”、“国泰”、“维也纳”、“米高梅”等十多家舞场。丸井和黑濑在这里找到了一个叫“叶莲娜”的白俄妓女,这个女子人高马大,大嘴大眼,但说话声音却很轻柔,性格温顺,这可对了日本人的脾气。
晴气庆胤如约到旭光旅馆,把叶莲娜带走了。
黑濑次郎虽然跟踪晴气庆胤,但晴气很警觉,半途甩掉了他。
得到黑濑的情报,菊岛又喜又忧,喜的是扎伊采夫还在上海,忧的是仍不知道他的下落,茫茫人海,到哪里去找呢?
李哲夫的心也是一直提着的,如果不能把扎伊采夫干掉,他现在所做的其实都只是在帮日本海军。
就在这时,谭老板约李哲夫出来,告诉他,扎伊采夫现在就居住在康丰路原徐宏猷的公馆!
李哲夫十分惊异,问谭老板:“情报来源可靠吗?”
谭老板说:“来源不能透露,这是纪律,但绝对可靠。”
李哲夫大喜:“这情报可太重要了。”
徐宏猷死后,军统特工对这座私邸已经失去了兴趣,殊不知,“梅机关”恰好利用这一点将徐公馆秘密占有,虽然外表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差别,但此时里面安插的全部是日特和宪兵。
日本陆军之所以没有立即将扎伊采夫带到满洲,是因为关东军怀疑扎伊采夫是美国人布置的一个圈套,目的是在荒芜人烟的北满消耗日本的宝贵时间和捉襟见肘的资金。因为此前对于满洲的石油,关东军已经进行过大规模调查。
“九·一八”事变后,东北大地向日本敞开了大门,也点燃了关东军的强烈欲望——要在这片黑土地上找寻石油!他们在东北多处试点,可谓是不遗余力,但事与愿违,好不容易打出的几口油井的出油率很低,基本上不具备经济价值。为了石油煞费苦心的关东军,只好退而求其次搞人造石油,主要是生产提纯页岩油,以及煤炭的液化合成技术,但产量低得可怜,而且技术上还存在不少问题,这点杯水车薪根本不够日本的战争机器塞牙缝的。关东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没办到的事,怎么会轻易相信区区一个扎伊采夫就能带来源源不断的石油?
扎伊采夫用一句俄国谚语嘲讽关东军的有眼无珠:“当用手指向月亮的时候,傻瓜总是只看到手指。”这种不信任的气氛下,他当然不会采取充分的合作态度,而是以奇货可居的心态等待识货的买家上门,这使得双方一时处于僵持状态,直到他等来了日本海军的石油专家组。
菊岛千波得到李哲夫的提示,再次找到“梅机关”交涉,明确指明了扎伊采夫的下落。见已无法隐瞒此事,晴气庆胤只得承认。“冈机关”直属日本海军军令部,机关长冈明薰大佐的哥哥是时任海军省军务局长的冈敬纯少将,到了这一步,“梅机关”不得不给个面子,答应海军的人可以与扎伊采夫见面。
满铁和关东军的观点相似,他们劝告柳泽信太郎:“满洲的石油探矿是由满铁和日本石油公司联合进行的。从兴安北省的海拉尔到热河省这样的范围内做了广泛的勘查,采用的是昭和六年从美国引进的加利福尼亚式深井技术,可钻探一千五百米深的油井,并配合重力探矿、地震计探矿等方法。实在是遗憾,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油田。”
柳泽信太郎则认为,这是勘探范围和密度不够,而实行高密度大范围的勘探日本又没有这个实力,扎伊采夫的指点,可以让日本人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终于,柳泽信太郎为首的日本海军石油专家组与扎伊采夫见了面,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扎伊采夫直言不讳地说,日本之所以在满洲发现不了油田,从根本上说不是满洲没有油,也不是钻探设备不行,而是“探矿思想和探矿技术的问题”(这一点倒是有点儿歪打正着的意味,当时日本人的确不懂得陆相地层可以生油),而且,日本的地质学水平太差,对含油层的岩石结构没研究透。扎伊采夫自得地说,只要他去了满洲,由他指导日本石油探矿工程,他肯定在一到两年之内找到年产量超过两百万吨的大油田,一劳永逸地解除缺油这柄悬在日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剑”!
一旁“梅机关”的人,听了扎伊采夫的大话都皱眉,但柳泽信太郎等人经过研判,却认为扎伊采夫的话具有较高的可信度,这等于是给他的身价定下了高价。
日本海军经过与陆军的讨价还价,双方达成协议:扎伊采夫前往满洲勘探石油的经费,一半由海军省舰政本部以特别预算的方式拨给,另一半由满铁和日本石油公司平摊,关东军予以协助。如果开采出石油,则海军可以拿到总产量一半的份额。对于海军来说,他们满怀希望扎伊采夫能够“点石成金”,带来滚滚的黑色黄金——石油,为此出钱出力在所不惜;对于陆军来说,不用自己费力,就能分一半的石油产量,而且即使失败也与已无损,何乐而不为?
双方约定,本月下旬某一天,晴气庆胤派车将扎伊采夫从徐公馆接走,送往由日本海军管辖的龙华机场。在机场,陆海军办理好交接手续,柳泽信太郎将和扎伊采夫一起乘机飞往大连。
这天,在虹口的“菊町”酒馆的一个包厢内,菊岛千波代表“冈机关”宴请柳泽信太郎大佐一行,李哲夫作陪。柳泽等人的谈判工作暂告一段落,此行已经达到预期目的,这次宴请也是一次小型的庆功会。
李哲夫告诉布朗,扎伊采夫住在徐宏猷原来的公馆,但Q小组随即发现,公馆戒备森严,公馆通往外界的道路是康丰路,比较偏僻,平时行人车辆不多,日伪特务在道路两边租了两家店铺,一家是杂货店,一家是白铁店,作为外围固定的哨位,提防外界的可疑人物或车辆接近公馆,想在公馆动手没有成功可能。于是,他们决定,在扎伊采夫前往龙华机场的半途上杀掉他。布朗请求李哲夫弄清扎伊采夫出发的具体时间。
日本海军的介入,给李哲夫一个绝好的切入口,因为,海军方面是从他那儿得知扎伊采夫的来历,对他可以说没有戒心,而且,柳泽信太郎等人是石油专家,不是情报专家,并不娴熟保密的技巧。李哲夫觉得,从他们嘴里套出扎伊采夫的情报的可能比较大,这正是他将此事透露给菊岛的初衷。
包厢内觥筹交错,气氛热烈而有节制。起初众人谈论的都是风花雪月,家长里短,不涉及到工作。酒过三巡,几个人红着脸唱起了《同期的樱》:“我和你是同期的樱,绽放于同一兵学校的庭院,早已有了一开即谢的觉悟,为了国家,从容散落吧……”
柳泽信太郎举杯向李哲夫致谢,李哲夫又回敬了他几次,柳泽不胜酒力,醉眼朦胧,李哲夫酒量不错,头脑一直很清醒,在耐心地等待机会。一个高明的情报员,不是直接去问想知道的情报,而是引导对方主动说出来。
柳泽转头对菊岛说:“扎伊采夫先生的车,就拜托菊岛君准备一下吧。”他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
菊岛说:“这个‘梅机关’已经安排好了,不需要我们操心。”
李哲夫对柳泽说:“我刚刚搞到了一些美孚石油公司和美国政府之间的公文,要翻译的内容比较多,您看什么时候给您比较合适?”
柳泽很感兴趣:“哦,是好东西啊,辛苦了。不过,因为行程原因,请在明天或者后天给我,可以吗?”
今天是25日,根据柳泽的话,他们很可能于28日出发。李哲夫查阅了海军气象部门的天气预报,预计28日将是晴到多云天气,适于飞行,而27日有雨。没错,应该就是28日!
翌日,李哲夫来到“梅机关”,去车队要车,理由是出差。他这样的情报官员经常外出,自己开车更加方便,而且任务是秘而不宣的,所以借车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他填写申请表时,对车队的原田队长说:“请让我看一下出车记录单,我这次路远,要挑一辆车况好的。”
这时,“七十六号”的督察专员白方均也来到车队,问:“井上先生,这是要去哪公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