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甘宁边区包括三个部分:陕西北部、宁夏南部和甘肃的陇东地区,陕北贫瘠,宁夏南部是苦咸之地,唯有陇东还算富庶,在国共合作的环境下,陇东地区被国共双方一分为二,东部是陕甘宁边区的陇东专署,西部由国民党控制。陇东的中心城市庆阳也形成了国共双重政权共管的局面,庆阳有国民党的县政府和县党部,同时是八路军第385旅的驻防区,国共双方的情报和保卫机构在庆阳相互交错,暗中较劲。卢成文在陇东专署工作,暗中联系上了军统驻庆阳的特派员沈一峰,表明心迹:身在曹营心在汉,要求报效党国。沈一峰见他主动投诚,真是天上掉馅饼,立刻汇报戴笠。戴笠的指示是让卢成文继续潜伏在陕甘宁边区,暂不启用而是等待时机,这样能发挥他的最大价值。为拉拢卢成文,沈一峰与卢成文歃血为盟,以兄弟相称。
在红军时期,苏区保卫局的工作重点是保卫而不是搞情报,但抗战时期,党的情报、保卫工作成功完成了路线调整、机构重组和人事储备,在对敌斗争中逐渐展开了攻势,保卫局开始同时进行保卫和情报的两手工作。在这种情况下,“边保”(陕甘宁边区保安局)发出打入敌区的指示,考虑到卢成文是南方人,熟悉上海的情况,决定让卢成文南下工作。
卢成文将此事告诉沈一峰。军统方面考虑,如卢不愿接受任务则恐他失去上级信任,只得采取观望态度,让卢成文遵命去上海,并派沈一峰去上海接应,一来让他放心,二来好做长远打算。
卢成文还谈及了他叛离共产党的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叔叔的死。他父母早死,他幼时一直寄居在叔叔家,和叔叔感情很好,视同亲父。他叔叔是共产党地下党员,这也对卢成文的思想成长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卢成文的叔叔1932年因形势所迫离开上海前往江西苏区,后因反对苏区斗争速胜论在肃反时被冠以“AB团”的罪名遭杀害,其家人却一直不知。卢成文直到去了陕北,才得知叔叔的死因,这对他的革命信念产生了极大打击。
卢成文说:“从我叔叔的经历可知,从事地下工作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这一辈子就像走在一条黑暗的胡同中,不能回头,不知通向哪里,没有景色,没有寄托,没有希望,陪伴你的只有孤独……你也不能属于你自己……这次被捕,即使是一死,也是种解脱。”
一旦打开话匣子,卢成文便大倒苦水,滔滔不绝,说到后来是声情并茂。梶冈弘毅就像一个朋友一样耐心倾听,不时点头,书记官飞快地做着笔录。
梶冈的语气温和,态度谦和,使得被审讯者丝毫感觉不到威胁,产生安全的错觉,心理提防性大减。人一般都愿意和自己相似的人交谈,一旦交谈开始,一旦开始说实话,突破口就产生了。梶冈不喜欢在审讯时动刑,他认为,审讯其实是对人性的研究。
因为受过刑,卢成文身体还很虚弱,说了一通话,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梶冈也不催促,等他休息后缓过劲来,这才步入正题,问:“延安派你来上海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受‘边保’派遣,到上海参与组建新的情报站。中共近几年在上海的地下工作发展很快,因为我有上海生活经历,而且他们以为我很可靠,这里需要人手就派我过来了。”
“‘边保’指的是陕甘宁边区保安局吧?延安主要的几个情报机关有分工吗?”
“是。中共中央的情报、保卫机关是中央社会部;军队的情报机关是军委二局,保卫机关是总政锄奸部;边区政府系统的情报及保卫部门是陕甘宁边区保安局。”
“你到上海来有具体的行动计划吗?”
卢成文双手紧握,说:“暂时没有。上级的指示是先潜伏下来,找一份正当的职业做掩护,等待时机,听候指示。”
“你知道的联络点有哪些?”
卢成文当下把自己的联系化名“南风”,联络点的位置等情况一一供述。
“你跟上海的共产党联络过吗?”
“还没有。我刚到上海,打算先与沈一峰联络,没想到一见面就被捕了。”
“这么说,共产党还不知道你被捕了?”
“是的。”
梶冈沉思了一下,问:“你到上海有半个月了,还没和他们联系,不会引起怀疑?”
卢成文说:“不会。现在时局混乱,从陕北一路辗转到上海,早晚差个把月,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梶冈问:“请想一想,还有什么没交代的吗?”
卢成文眼珠一转,摇了摇头:“我知道的有关共产党的东西,就这些了。”
“不对,卢先生,你没有说实话,你隐瞒了重要的东西!”梶冈的话音突然严厉起来,“我把你当朋友,请不要隐瞒,否则我们前面的合作将前功尽弃!”
梶冈弘毅是受过特高课审讯培训的高材生。一般来说,人在撒谎时会不由地流露出一些小动作暴露自己的内心,比如烦躁不安、舔嘴唇或是拢自己的头发,而一个受过训练的间谍知道怎样控制自己,即使撒谎时也可以做到面不改色,但是,一些细微的信号仍可加以识别,这是不受自己意念控制的潜意识表现。比如,当他在回忆某事时,他的眼球常常会往右移动,这是大脑中的记忆中枢正在被刺激的外部表现,相反地,当他在构思某事时,他的眼球往往会向左边或者向上端移动,如果被问讯时出现这种表现,说明他有可能在撒谎。审讯时,梶冈会先问一些简单明了的问题,通过观察被审讯者的反应,以便作为进一步问话的基准进行对比。正是一些细小的动作暴露了卢成文的内心世界。
卢成文怔住了,他感到自己的内心已被梶冈犀利的目光洞穿,过了片刻,似乎下了决心,说:“只有一件事我没说。这次我来的主要任务是协助代号‘茉莉花’的情报员建立一个秘密电台,这个电台要建立起和延安的单线联系。”
“电台存在哪里?”
“电台要下个月才能运到。我有个表叔经营一个棉布庄,打算在该商号的存货库房修一个夹壁墙,作为秘密架台处所。”
梶冈和晴气对望了一眼,他们意识到这是个非常重要的情报,因为中共物资匮乏,电台很少,单线设立电台说明这个联络点传递的决不是一般意义的情报。很可能,这就是中共的“佐尔格”小组!
“这个‘茉莉花’是谁?”
卢成文犹豫了一下,说:“不知道。”
晴气问:“那么,这个情报点的情报是谁提供的?”这是问题的关键。
卢成文再次摇头:“这个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个人的代号‘使命’。”
“关于‘使命’,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人是延安的一个王牌情报员,潜伏在日本情报机关内部,提供了许多非常重要的情报,有些情报是直接送交中央领导阅看的。因为这个人很重要,所以,就算我以后和‘茉莉花’联系上了,我也不可能见到那个人,这是共产党的保密纪律。我只是负责情报的发送。”
晴气点了点头,让卢成文在审讯记录上画押签字。
卢成文押走后,晴气庆胤问梶冈弘毅:“你认为这个人的招供可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