梶冈说:“我觉得可信。而且,他给了我们一条很重要的线索。”
晴气说:“从他的言行看,此人性格偏激,思想也不成熟,不适于从事情报工作。共产党怎么会把他派到上海来?”
“我倒不这么认为,他能很好的伪装自己,骗取共产党的信任而回到上海,足以说明他的隐忍和狡猾,这是可以为我所用的。”
晴气对梶冈的看法表示认同。
特工人员一旦叛变,其危害极大。由于他们工作的特殊性,彼此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推倒一个就是一遛。大家都是原来的同行、同事,谁心里想什么事都清楚,劝降也就特别容易,所以一叛变也是一窝。比如1939年9月军统在上海的负责人王天木的变节投日,首先是使得军统上海站濒于瘫痪,接着,他的老下级、天津站行动组长裴级三随即叛变,跟着是军统北平站、济南站、青岛站被连窝端,大批人员不是被杀就是被捕,乃至集体叛变,一时间军统在华北的活动几乎陷于停顿。
有此先例,日本人十分希望卢成文的变节也能带来共产党地下组织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晴气说:“不能打草惊蛇,要放长线钓大鱼。一定要把那个代号‘使命’的家伙揪出来!这个人潜伏在我们内部,能拿到重要情报,是个大大的危害。”
梶冈请“梅机关”列出一张名单,将所有可能泄漏日本高级机密的人全部包揽进去。晴气表示:“这个覆盖面就太大了。”梶冈坚持己见:“再大也要一一列出来,再根据线索逐个排查,那些无法排除嫌疑的,要重点监视起来。”结果,晴气交来的一长列名单中,包括军官、顾问、记者、外交人员、译员、商会老板等等。梶冈一看就说:“为什么没有影佐将军和你的名字?”晴气哭笑不得,只有眼看着梶冈在名单上加上“影佐祯昭”和“晴气庆胤”。
根据卢成文的供词,梶冈和晴气策划了一个计策:让卢成文按延安的安排去可达烟号接头,打入这个共产党谍报组织内部,进一步搞清那个“使命”的情况。同时,派出密探将卢成文招供的共产党地下联络点暗中监视起来,了解有什么人进出,有什么电话信件,他们特别小心不去惊动这些联络点,等待着最佳时机。毕竟,这几个点都在西方租界内,日本人还不便于公然抓捕。
李哲夫一回到上海,先去满铁调查室交接情报材料,再返回住所。他打开了门口一个月都没开过的信箱,只见里面除了信件,还有一张《字林西报》,他有些奇怪,因为满铁图书室订有各种报纸,所以他个人并未订报。《字林西报》是上海最常见的英文报纸,大到工部局和美英领事馆的公告,小到外商企业的遗失声明,都会在该报上刊登。他拿着这张报从头到尾细细浏览一遍,发现一条“西海岸”公司的告示,言道因资金周转困难、董事回国筹款、公司临时关闭云云。李哲夫明白了,这是布朗在通知他:Q小组撤离上海了!从报纸日期看,是十天前的事情了,由于这段时间联系不到他,所以就采取这种方式通知。看来,美国人意识到美日战争已日益迫近,正在从中国撤离重要的部门和机构。李哲夫放下报纸,心情有些怅然,不知何日才能再见到布朗老师,对于他们这种肩负特殊使命的人来说,也许永远不会再见了。
李哲夫稍事休息后,便联系谭老板汇报情况。谭老板告诉过李哲夫瑞康药店的电话号码,紧急情况下可以打这个电话。为防止电话被窃听,李哲夫在电话里用暗语和谭老板约定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得知李哲夫回到上海后,谭老板又用暗语通知林恒到可达烟号去取联系方式,按照计划,以后将启用她和李哲夫这条线了。
这天一早,林恒来到可达烟号买走一盒香烟,烟盒里是一张折叠的白纸,打开纸张,见是一幅铅笔素描,画的是一个穿连衣裙的姑娘,连衣裙上有一排白色的钮扣,裙子上有许多黑色和白色的花点,这些看似凌乱的钮扣和花点,实际上代表的是莫尔斯电码,按照先左后右、从上到下的顺序即可读出内容:“11月14日下午2点,贝当路蓝威咖啡馆,南风,甲类暗号”。这是告诉她接头的时间、地点、对象是“南方”以及所选择的暗号。当天下午,卢成文也来到可达烟号,用暗语买走一盒香烟,同样得知了这个约会的信息。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李哲夫和谭老板在春湘楼碰头。李哲夫开门见山地说:“日本的南进政策已经确定,他们将在下个月初的一个星期日对美国开战。”接着,他把这次赴日之行得到的方方面面的情报逐条一一汇报。
谭老板心里默记,不时点头,问:“星期日有什么特别意思?”
李哲夫解释:“我们处在战争中,对星期日已经淡漠了。美国人不然,他们到现在为止举国上下还过着太平日子,星期日是上帝规定的休息日。这一天,政府人员不上班,工厂工人轮流休息,军队官兵照例放假,从进攻的一方考虑,这是个应该选择的最佳日子。德国进攻苏联也选择在星期日。”
谭老板问:“开战是12月初的一个星期日……会拖后吗?”
李哲夫说:“日本往后拖的可能性不大,陆海军每天要消耗一万两千吨石油,石油是日本的血,眼看着储备的石油越来越少,东条英机不会等到发贫血症的时候再进攻。12月上旬的两个星期日是战争最可能爆发的日期,一个是12月8日,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这一天,一个是12月15日,最晚也不会拖过这一天!”
谭老板听完,紧紧握住李哲夫的手:“哲夫同志,这是个价值千钧的消息!太重要、太及时了!看来不出一个月,整个国际局势将为之大变。”他顿了一顿,“事不宜迟,我立刻向延安汇报。”
李哲夫建议,延安可以酌情把这个重大情报通过中间人传递给重庆方面,这是为了推动蒋介石抗日,也是为了通过蒋介石的渠道给世界反法西斯战线的西方各国政府发出警报,以便及时地采取措施,扼制日本法西斯的战争狂潮。
谭老板说:“你的建议我会向上级反映。”接着,他告诉李哲夫,“按计划,下个月起我们就不再联系了,你直接和林恒同志联络。这个月16日下午3点,霞飞路巴黎电影院门口,你和她碰个头。她手里拿一本张恨水的小说《春明外史》,你在确认周围安全的情况下走近她,首先问:‘请问有《茉莉花》的歌谱吗?’她的回答是:‘《茉莉花》有好几种歌谱,您指的是哪一首?’你接着说第二句:‘普契尼歌剧《图兰朵》中的那一首。’她接下来会说:‘图兰朵公主真的爱上了卡拉夫王子吗?’你最后答:‘那只有问问作者普契尼先生了’。”
这几句温情脉脉的接头暗号,与地下工作似乎是完全的两回事,但其实正是险恶环境的写照。李哲夫默念一遍,牢记在心。
《茉莉花》是一首在江南地区流传很久的民歌,照片上的林恒,就像那洁白清香、淡雅宜人的茉莉花,多年不见,她会有哪些变化呢?见到她之后,以后的工作会合作得怎么样呢?李哲夫想到这儿,一时之间真有点儿“时光荏苒,人生无常”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