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辣白菜”也不说话了。她知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多尔衮就是大清国的当家人,没粮没钱,怎么差遣将士们上阵杀敌?总不能让大家饿着肚子打仗吧?
多尔衮忽然又想起什么来,“说起那些科道官来,该做的事情他们不做,成天就想着钩心斗角、党同伐异。如今他们把矛头对准了大学士冯铨,说冯铨一伙人是阉党余孽,一定要把他们置于死地。我本想息事宁人,对他们说不管这些人过去如何,但新朝已经录用了他们,他们又没做错什么事,将他们罢黜的话于理不合。可是这些科道官根本不懂得适可而止,反而变本加厉地攻击冯铨。”
“他们是怎么说的?”
“浙江道御史吴达上了一个奏折,题目就叫‘特参奸贪大臣以肃本政’。他说冯铨狐媚成奸、豺狼成性、祸国殃民。很多科道官呼应他,弹劾冯铨。”
“冯铨这个人真的那么坏吗?”
“毛病肯定是有,但这不是问题的关键。这都是前朝党争的遗风。冯铨对我们大清忠心耿耿,如果处置了他,别人会怎么想?以后汉人还会为我们卖命吗?弹劾冯铨的都是南方人,他们不过是想扩张南方人在朝中的势力,结成一党,左右朝局。那个吴达就在奏折中公然说南方人才云集,暗示我多用南方人。真是可恶!”
“那你打算怎么做呢?”
“冯铨是不能任由他们扳倒的,否则这些南方的官员以后就无法无天了,朝廷还不被他们搞得乌烟瘴气?但是,对科道官也不能打压得太厉害了,上书言事,弹劾不法官员,本就是他们分内的事情,堵塞了言路就不好了。小小地惩戒一下吧!”如何平息南北党争,多尔衮已经考虑成熟了。
“听说朝鲜国王李繾去世了?”“辣白菜”有意转移话题,让多尔衮不再想国内的那些烦心事。在她的影响下,多尔衮摄政后对朝鲜的态度非常友好,善待在大清做人质的世子李繷,后来将他放回国,减免了朝鲜的年贡。朝鲜人只知道九王(多尔衮)对朝鲜有恩,却不知道真正的恩人是他们本国宗室的女子——“辣白菜”。
“嗯!我已经派使节去慰问了。这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才对他们这么好。他们可真得好好感谢你。你喜欢吃朝鲜的梨和柿子,我就让他们多进贡一些;还有我喜欢的猎鹰、猎狗和烟草,也让他们一并送来。”
过了几天,多尔衮在重华殿召集内院大学士、刑部和科道官员,指责科道官员结党营私,陷害忠良。“前明就是亡在这种陋习上,内斗不止,朝政混乱,国家虚弱不堪。现在你们效命于新朝,仍然不思悔改,难道要让我大清重蹈前明的覆辙吗?”多尔衮声色俱厉,怒视在场的科道官。
大臣龚鼎孳申辩道:“冯铨是阉党余孽,他依附魏忠贤,助纣为虐。这样的败类死有余辜,怎么能说是忠良?”
冯铨当即反驳道:“魏忠贤为非作歹,所以被先帝正法。如果我是魏忠贤党羽,为什么没有惩罚我?你不要含血喷人!”龚鼎孳正要继续揭发他,冯铨马上转移话题,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李贼逼死先帝,你不思为先帝报仇雪恨,反而投降李自成,做北城御史。这就是你所说的忠良吗?”龚鼎孳被冯铨反咬一口,正中软肋,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多尔衮问道:“可有此事?”其实,他对这件事了然于胸,不过是明知故问,给不知进退的龚鼎孳难堪而已。
见多尔衮发问,龚鼎孳只好硬着头皮承认道:“确有此事。但古往今来,识时务者为俊杰,另择明主的又岂止我一个人?魏征不也投靠了唐太宗吗?”
多尔衮哈哈大笑起来,把在场的人笑得不知所措。笑罢,多尔衮脸色骤变,厉声道:“正人也正己,弹劾别人是奸臣,先要看看自己是不是忠良。你把李贼说成是唐太宗,把自己比作魏征,难道不觉得可耻吗?像你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还是闭上嘴吧!”
龚鼎孳被多尔衮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羞得无地自容,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多尔衮转而对其他科道官说:“这次我就不再深究了,权且饶恕你们。如果还不思悔改,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处置完官员党争的事情,多尔衮心情大悦。入关之后,虽然战乱还没有平息,国家百废待举,但多尔衮已经将朝政完全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大局基本稳定。他内心的满足感和成就感并不会因为这些烦心事而削弱。最危险的对手、皇太极的长子豪格被多尔衮幽禁,抑郁而死;济尔哈朗的辅政王地位被多铎取代,放眼朝野,已经是多尔衮三兄弟的天下了。多尔衮自己的地位也在逐步提高,由叔父摄政王到皇叔父摄政王,最后是皇父摄政王,也就是“阿玛王”,俨然成了太上皇。而福临不过是一个傀儡小皇帝而已,所有的大权都掌握在太上皇的手里。多尔衮只要再向前迈出一小步,就是踢开福临,登上帝位了。但他谨慎小心的个性不允许他贸然采取行动,他要等水到渠成的时候,自然而然、不冒任何风险地迈出最后一步。
不过,多尔衮忽略了大千世界的一个规律——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四
顺治六年(1649年)三月,正在外征讨的多尔衮获悉一个噩耗——多铎染上了天花。多尔衮马上下令班师回京。遗憾的是,他赶到居庸关的时候,多铎的死讯传来,多尔衮像是挨了当头一棒。他有种不祥的预感,自己的好运快要结束了,多铎的死就是厄运的开始。
虽然多铎年轻的时候行事荒唐,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日渐成熟,南征北战,特别是入关之后,讨流寇,破南明,平定江南,战功赫赫。占领南京后,他禁止士兵劫掠,礼遇前明太子,为抗清的明朝忠臣史可法立祠,修缮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展现出一个政治家的胸怀和远见。所以,多尔衮有意栽培多铎,让他取代济尔哈朗辅政,成为自己的左膀右臂。多铎英年早逝,给多尔衮的打击非常沉重。“莫非天意不再眷顾我了?是觉得我该做的事情都做完了,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要抛弃我吗?如果上天不是这么绝情,为什么要砍掉我的臂膀?”多尔衮扪心自问。
他进入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多尔衮去探望了多铎的家眷,便匆匆返回王府。此时的多尔衮内心深处萌发出一种大祸临头时的恐惧和无助,就像当年父母突然去世时,三兄弟无依无靠的感觉一样。他觉得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冷汗已经将里面的衣服浸透,现在多尔衮最需要的就是躺到“辣白菜”的床上,从她的言语和怀抱中得到一些安慰,好好地睡上一觉,重新振作精神。
“辣白菜”将脸色惨白的多尔衮扶进自己的房间。多尔衮已经虚弱得迈不动腿了,“辣白菜”能够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等多尔衮躺下来,“辣白菜”亲自下厨煮了一碗粥,端到多尔衮的面前。多尔衮勉强喝了两口,就放下了,他实在没有胃口。
自从认识这个男人,“辣白菜”眼中的多尔衮一直是充满自信、意气风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多尔衮脆弱的一面。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的丈夫,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多尔衮察觉到“辣白菜”的难过和不安,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反过来安慰她,“不要担心,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多铎的事情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你要珍重自己的身体,这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