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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

古人体国经野,必先水利,重民食也。越稽大禹尽力沟洫,孔子亟称焉。有以哉!始闽福郡城外筑三湖,疏渠通河,堤陂桥闸,立水准丈尺而谨司之,法善而利溥也。史载出晋严高凿治而为畜泄。盖以郡东西鄙皆受西北诸山之水,又合而为东南注,逆江海之潮,经略不可缓也。旱干雨溢,藉东西南之湖,深蓄以灌溉高田,连堰堤圩之障坚崇,以不淹低土,备旱涝而两利之,为谋至深远也。宋南渡间,渐多堙塞,赵忠定公汝愚疏陈兴复而修治之。沿湖威武堂故址,临水建阁,题曰“澄澜”。盖知重诸湖之潴矣。厥后南湖首堙,民塞而尽田之。东湖继亦土作乂矣。西湖又仅存十之三四。按梁克家《三山志》内犹云:“时溉三邑民田至一万五千余亩。”先可知而若今之故址,能有几哉?官取鱼租,陂池尽废,遗失古意久矣。按察使龙湾徐公中行,因湖中故墟芟而辟之,建阁其上,接前迎恩亭而桥之,以登眺焉。郡城中外,四望一览,仍旧名曰“澄澜阁”,谓余曰:“此赵忠定公所题也,请志之。”余曰:“噫嘻!有心哉兹建乎!”夫湖水之聚也,澜水之湍也,湍急之流而澄之,则必其所畜者大也。湖宁止此,今民田不可复为湖矣。有不可度污下之旷土,而因之以兴利邪?龙湾公先守汀,越数岁来副闽臬,转藩参,擢按察使。心存渐被,故序郭子长集特重其水道书五通,以关于闽者大。乃若兹构,非义在存羊与?夫为田本高于江海,势也,而为湖必高于心乃有益。故高筑圩岸以防涝,使暴涨无容入;广堤湖以备旱,使浸泽有所泄,此古人治高田低田之法,大约莫详于此者。则湖利如之何其不讲耶?登斯阁也,睹斯名也,睇瞰川原,明审通塞,当必勃然兴念,详故实而相度地宜,以次第举之耳!今大中丞惺庵庞公保厘方殷,下令疏浚内外河渠,此已为之兆也。后有作者,乌乎能已。若曰以坏斁民田庐为病,则有宋苏子瞻录进单锷《吴中水利书》之论,参以闽土水势而酌量之,或亦是一左券也。

西湖通水关记  明 叶向高

八闽,东南之所称灵皋也。而三山形胜,为诸郡雄。其水茹溪受潮,纡萦若带,铜盘诸流,复汇而为湖,道以四关,经纬郡治,盖此邦之殷繁茂昌,实式灵之矣。比年以来,水道渐淤,虽溪潮无恙,而北关纳湖之故道堙塞无存,向之经纬郡治者,仅同行潦。于是缙绅先生、学弟子及三老父兄,咸言閟灵壅泽诸所不便状,欲请而复之,未得也。太守武林江公视事逾年,邦大协和,乃身自行河,登郡城,四顾览观,慨然叹曰:“是河不疏,后其陆乎?且湖水西停,无复回抱,风气漓矣。守实不谷,以忝邦人,其将图此役也。”遂日夕焦思,集诸吏民陈说便宜,而公独裁以清衷,适中囗会。公初策,河仰于潮,其势易枯,上源不开,下将日壅,则议复西湖之水,折入北关,以与溪潮会,而下流浚矣。公又策,河流虽通,虽东西高,下势如建瓴,可一泻尽也。流之不节,源何以供,则议垒石为闸,键木为关,扃而蓄之,吐纳有度,而盈缩之权可得而操矣。公又策,湖水涨决,将徙而啮城,是我委利于河,而移患于城也,则议树闸于北关之外,以膺湖冲,而金汤固矣。公又策,工役繁兴,县官之帑藏无所取羡,而民力又方绌也,其若何以佐费,则议庀嘉肺之羡缗为木石资。又议先堤河,次决湖,以测水之浅深,仍其通而疏其壅者,役乃大蠲,而公私称两利矣。公既殚精于河,尽无遗虑,乃奏记两台使者并藩臬诸大夫,先后报可。遂以万历戊子孟夏肇工,凡五阅月而功成。洋洋汤汤,泽疏无疆,而公犹按故牍,藉湖之赋于民者,尽捐以予诸生,而移其征于垦田之税。又复湖中之开化山,亭焉,舟焉,郡之士民聚族来游而相与语曰:“美哉!吾太守公之为兹役也。吾向苦河之艰舟,而谁为之鳞次浮乎?即吾抱壅而得饮甘也,谁奉以醍醐哉?其祝融之虐吾室庐者,又谁鼓阳侯驱之,俾有宁宇也?又其大者,以吾人士之逊往烈也,毋亦川灵之失职使然?而今众流朝宗,若辐辏矣,则又谁伐也?夫吾郡之有河而无河久矣,至太守公乃始有河,又始有河之利。天其悯我邦人,而遗之太守公以造福于我哉!二三子识之。”余不佞,闻士民之诵说公,心向慕之,而公又属余为记成事。余惟任事之难久矣。非任事难也,彼见利害之不切于其躬,而莫适以身任也。又内夺于簉庐,外摇于筑舍,而莫能任也。即不然者,而能有所肩竖,或亦迫群议而蕲见功,非出于恻怛真诚之本心,德易朽矣。若公治河之役,固吾邦人数十年来之所递议递休,而莫任其责者,今公稍示难,而姑见缓,阳受其端,徐而托于二三之说,以自解而谢邦人,孰迫公也。乃公勤勤矻矻,二载弗休,不啻其身瘁而家弗理也。至竟其大指,则在于鼓士类,阜民生,不难劳其身以徼福,乞灵于川流,盖至今日而后公喜可知。已而,公又欲次第辟剑池,祠龙神,复路通河之三十六湾,以完形胜。于是乎,公之真诚恻怛,孜孜为民也,真天性固然。今世之任事者皆如公,夫宁忧天下哉?昔召翁卿开通沟渎,起水门堤阏广溉,民爱而父之。而文蜀郡,好教化,蜀地学者,比肩齐鲁,学官世世祠祀。此其人皆声称蔚起,为循吏规。而公意且兼之,其远在二子上乎?公名铎,字士振,别号缵石,浙之仁和人。

报功祠记  明 王世懋

皇帝御极之八载,闽有名臣曰大司徒马公森卒于悬车,礼官疏功德以请,诏予祭葬,已又赠公为太子少保,谥曰恭敏。盖异数也。公天性精核吏治,前后督漕储、为计相,皆称绝。而生平出处大节,凛然纯白,无几微玷。先为户部侍郎,以养亲家居。于时岛夷肆讧,客兵环集,而三卫卒忽啸聚为变。壬戌三月难作,公道重表闾,德深化暴,片言蓍蔡,众倚定倾,乃挺身誓众,群哗顿戢。阅岁十月,有司核军兴,乱卒复哄,城市汹汹几坏,公又出谕,卒乃悔祸归营。又明年,开城召诛渠率,尺籍按堵,民保室庐,以恬以熙,以迄于今,则繄公之赐。公之殁也,闽父老聚而言曰:“而忘司徒公之活而命乎?能捍大患则祀之,礼也。”则相与买山鸠材,庀工肖貌。不谋于马氏之子孙,不席于有司之戒令,云集雷动,不日告成。已又聚而言于两台之使曰:“昔在武庙时,三卫卒两构乱,林中丞、高观察实出而论之,一听一否,后竟以兵歼。民犹德此两公,祠在九仙下,可睹也,岂其我公之德与功而出两公下?将民力是私而不惟令甲之载乎?敢以林、高之例请。”则守丞赵公、直指安公,实嘉与之,为锡嘉名,巍然昭揭矣。已又聚而言于督学之使曰:“吾民之报司徒公,诚不难自伏腊,顾林、高两公祠以春秋祭,载在祠典,使者而独为公恡一豚肩乎?”世懋时忝学官,又为请得春秋祭如两公故事。公之冢嗣荧,时官留都,弗及闻。而叔子焱为诸生,世懋所取邑第一人也,乃以间长跪而请曰:“惟先大夫功德在人,闽之父老而未有思,也焱不敢请。请而未得之于先生也,焱不敢请。焱而不为先生门下士也,亦不敢以请。今先生再有造于马氏矣。则维是九仙一片石,为闽父老志讴吟,为先大夫计不朽,先生幸毋让焉。”世懋谢弗获辞,乃为碑而镌之,词曰:“昔在先朝,兵憯而骄,怙众群嚣。凭其武虎鸷,以辱大吏。将戕将燹,万口呶呼。谁解其荼,马公司徒。骄兵载侮,司徒载抚,迄有宁宇。卫卒有言,惟公之全。颈血谁湔,矧我人士。嬉游老死,微公孰恃。公活我民,方公之存,公不任恩。公既乘箕,民食其贻。畚筑而祠,皤皤父老。在宫载考,有纷其祷。顾谓羖童,母亡公功,生尔者公。公灵莅止,弁而来祀。公之孙子,易名在常。尸祝于乡,公永无疆。”

世忠祠记  明 王世懋

始世懋为郎,事对山林先生于留都也。先生以少宰来摄大宗伯,会公侯子习礼事起,而郎蓘适病在告,世懋代为政。魏公爱少子而匿其长,不听出,先生讽之始出,欣然谓世懋:“中山王功德长,谁夸其衷,而服义如是。乃有幸其败,而从中挑为乱者。”事几变,先生力持之,卒反正。留都口语籍籍,大司成至削秩,而先生之正义益伸。先生间常语所知曰:“吾备位乡贰,阅世久,仅仅战而胜王。郎年少,甫筮仕,乃能尔耶?”世懋于尔时犹豪举,颇快意诗酒间。顾心见先生恂恂晨起衣冠,拜而后出,心窃景效之。先生时召郎对语,间酒食食之,至示所为诗:“郎意云何?”世懋意有不安,辄对亡隐,先生不忤也。比世懋北迁,先生移书家兄,称“君弟身兼数器,退然不自有也。”迄今犹愧其语云。世懋首庄事林先生,而晚交于孙选君芲;间尝语选君:“今天下称世家独君家与闽林氏耳!代为忠臣,官至八座,而食不重味,堂不施棁,故足世也。不佞名慕为义,而家有膏粱纨绮风,即以等世禄,何别焉。”盖自是始戢其不肖之躯,且命儿子辈为两家子弟执鞭也。世懋虽卧家,常感先生知已恩,闻其丧,以不能为徐孺子自愧。会上复召为闽督学使者,入部首登先生之堂,朝于太夫人。而出召问掌故,先生于学宫祀乎?则先生与其父肖泉公两尚书俱以物故未久,逡巡若有待也。世懋为檄下所司,同日祀之。而先生之介弟宪副君烃,与其冢嗣太学生世吉,始以状来请于世懋,曰:“吾林氏自太守公始起家,而生文安公,列在名臣。文安公生九子,长为康懿公,季为先君肖泉公。肖泉公生吾兄对山公。凡三世,八座者四焉。吾父兄之亡,乡人以为无愧于二易名者,请于中丞赵公,代巡龚公而祠之。前督学使者赵公颜以世忠而未有记也。今先生实来而适有义故以吾林氏,是天以先生赐孤而不朽其业,敢以记请。”世懋泫然曰:“夫林氏之世,若文安公忠,吾得之传记。若对山先生忠,吾得之耳目。持是以例,两公可知已。”夫士操素业,搏科名,非有符契,而四世得之,讵不难乎?科取士三百人,其登八座者,屈指恒不数计,而林氏得其四,天下称南林北许耳,讵不尤难乎?若乃馆阁词臣,贵自唐宋,成均祭酒,号为国师。士得一为稀,而林氏三世若五等封,此国朝三百年来所独觏也。亡论闽士,即宇内用此侈林氏之世恩,何所不可?而赵公独颜之世忠,则可谓得其本矣。昔在东汉,太尉杨震、司徒袁安,皆以忠节表世。而其后称关西者,曰四世四公,称汝南者,曰四世五公。两家遂与东京终始,袁贵盛几出杨上,而华峤书云:“袁氏车马衣服,极为奢僭,能守家风,为世所贵,不及杨氏也。”由此观之,林氏所贵在此不在彼矣。方瑾竖为政时,文安公且南,犹抗疏论事,卒以忤瑾贬归,其意若曰:“吾以此教吾子孙之事君者。”康懿公而下,盖凛凛于祖若父之训也。一不靖献,辄曰:“此非先臣所以教臣。”其砥节饬行,累功劳以至是,岂偶然哉?然林氏四公,独康懿公不读书中贵,而最贵显。尝位宫保,与上赓和。三公皆为侍从臣,而皆官留都,不大究其用。对山先生受知于徐文贞公,佹得之矣。乃以讲义忤上旨,柄臣因是忌而挤之。其在南都时事,则世懋所称见,其行事岂不然哉?比殁而不能买一区宅,瓶粟仅充,天下不以其贵盛为艳,而但以弗究其用为惜。然则林氏其犹有余忠乎?世说云:“中朝不乱,杨氏作公方未已。”林氏贵盛埒许氏;朴忠埒孙氏宪副。君方以清修领东山望,而太学君博学称诗,天之所以报忠臣后,意在斯乎?

修筑石门硖碑  明 徐 熥

吾闽近村有石门硖者,在大江之浒,当上游诸溪所汇。每岁巨浸横流,率由石门而入,汜滥衍溢,历四郡几三十里,室庐阡陌,湮没殆尽,居民患苦之。往岁,当事者捐官缗筑堤以障其冲,然率狃于因循苟且,高水湍悍,崖岸善崩,官缗皆委于水,久之不复事塞也。壬辰年,耆老陈某辈裹三月粮,竭蹶以趋阙下,稽颡上书。曰:“闽中僻在海隅,土地硗确。石门峡亦侯官一奥区也。其田万亩,其人千余家,其产桑麻竹木。然地卑下,无堤防,溪水冲啮,岁因以不登,厥赋下下。臣愚以为塞之便。昧死奏闻,惟陛下怜察。”天子可为奏,下所司杂议之。于是闽中大吏,属其事于侯邑。周侯兆圣,侯单车至其地,咨诹量度,用父老言,白诸大吏,具题获允。民之系产于兹地者,遂欢然相率捐缗钱,鸠工筑堤。堤横亘三十余里,高几丈、广几丈,不盈期而功告成。其沃壤可田,其溪下者潴为湖,其弃地令民茭牧其中,无不人人称便者,不费县官一钱也。今年年秋,水潦横溢,石门居民得免鱼鳖,而亩栖野被者,则周侯世世之伐,已见于此矣。古人有云:“常人可与乐成,难与虑始。”又云:“非常之原,黎民惧然。”非虚语也。石门峡之患,历数千百年,旋议旋止,旋筑旋崩,掣肘于豪强,甘以邻国为壑者十而九也。惟周侯顺民之情,相地之宜,夷险休劳,不激不弛,卒用功成,以报塞圣天子矜恤黎元至意,此其焦劳胼胝,盖禹之余烈乎?事既竣,父老愿得余之一言勒石,树于其乡,以垂不朽。余曰“唯唯”,乃为之铭曰:“惟兹石门,卑隰之原。众流来奔,建瓴而泻。岂惟害稼,溺民庐舍。溃为江河,伤民实多。瓠子兴歌,几千百载。巨浸为害,民则何赖?惟我周侯,爰咨爰谋。障兹奔流,奔流既止。民用以喜,伊谁经始。安厥室家,以桑以麻。瓯娄满车,昔也鱼鳖,今也乐业。维侯之烈无疆。河水汤汤,万年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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