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我万念俱灰地站在伊犁河大桥上,河水在滚滚地流淌着,不时地发出冰凌相击的叮当声,好像天籁之音在耳边滑过一样空寂而清寒。
正欲纵身一跃,将身体与河水合二为一,可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干咳,我像被鞭子抽打了一样,不由自主地将身子转了过来,只见在桥的另一边正站着一位老人。
我睁开眼睛看了看,发现这是一个撑着拐杖的瘸腿的衣衫褴缕的老汉。虽然头发花白,但眼睛炯炯有神。
在远处,一轮夕阳已斜挂在西天的冰峰之上,为洁白的雪峰涂抹上了五彩的颜色,为清澈的河水撒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辉。
我感到自己的人生已走到了尽头,就像那夕阳一样,虽然有过美好,但即将化作一朵飘忽的云。
股市搏杀的阴影在脑海里急速地跃现,仿佛一夜之间,我从富翁变成了“负”翁。百多万的债务,等待我的将是一声沉重的铁链声。河面上升腾起浓浓的水雾,眼前黑沉沉的一片。桥面上咣当咣当地开过一辆辆大卡车,声声刺耳的喇叭声震颤着我的耳膜,涌动着阵阵耳鸣声。
那个该死的老头还在忘情地看着夕阳。我心里在催他,你狗日的穷得连裤子也要当了还看什么风景呀!但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理会我此刻的心情,依然旁若无人地望着远处的雪山和冰峰,把我当成了一个多余的人,好像是我打扰了他的雅兴。
在夕阳的沐浴下,此刻的伊犁河就像一条七彩的彩带在飘动,河水依然在呜呜咽咽地流淌着,好像承载着万般的委屈。而我的心也在这梦幻般的风景中变得沉重而伤感起来。
泪眼婆挲的妻子拉着我的手说,你去自首吧,大不了坐几年牢,我等你。但妻子的话并没有解开我的心结,因那时的我已明显地感觉到了天堂与地狱的差别,心已死,情已凋。
桥面上又急驰过一辆大卡车,溅了我一屁股的泥浆。
我猛地转过身来,竟发现那个干瘦的老头将身子俯向了桥栏外,整个上半身都悬在了半空中。我心里猛地一颤,脑海里闪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便情不自禁地干咳了一声。
他似乎被我的干咳声惊醒,猛地将头缩了回来,然后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作古正经地欣赏起眼前的风景来。见他这样,我悬着的心也落了,便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身,百无聊赖地去欣赏着这人生最后的夕阳。
一阵清脆的喇叭声从耳边滑过,我懊恼地骂了一声:狗日的,连你也不想让老子清静一会儿啊。但是骂归骂,心却像那桥下的河水一样呜咽起来。
夕阳的余辉收敛起了自己的行囊,正准备结束一天的使命。公路上的汽车比着赛儿在飞奔,河堤上的柏杨树林里顷刻响起了一浪浪的乌鸦声,像一个个黑色的精灵在我的眼前划过。我的心凉了,就像桥下的河水一样,我想,与其苟活着,还不如纵身一跳来得痛快。
两个手便很自然地抓住了桥边的栏杆,正准备用自己的身体划出一道人生最美的弧线。可就在这时,一阵咕隆声划过了耳际,我像被黄蜂蛰了一样,整个身子咯噔起来。心想,这老头是不是想和我比赛啊?
在潜意识的驱使下,我猛地转过了身子,发现那老汉正悠闲地欣赏着桥面的美景。但是腋窝下却少了一根拐杖。
一见他这阵势,我心里就涌动着一股无名的怒火。恨恨地想,活着对你这种人还真是一种灾难,死也许对你是一种享受。你狗日的想跳就跳呀,还搞那么多预备动作干嘛?
水陆洲上的伊犁天马正在安闲地吃着草,那小马犊仰卧在它的肚皮下吮吸着奶水,我心里一阵酸。
儿子快小学毕业了,可我留给他的将是一身的债务,心里莫名地滑过了一丝生的留恋。但是一想到那将如流星般涌来的唾沫星又让我一阵胆寒。转瞬间,只感到全身一阵发软,两腿像筛糠似的。
一只黑色的乌鸦尖叫着从我眼前掠过,我耳朵嗡嗡地响着,大脑好像被什么东西牵扯着一样,眼前一片漆黑,桥下的河水仍然在呜咽着。
我抖抖索索地将一条腿跨过了栏杆,可桥下又被一阵咕隆声激起了一个大大的旋涡。我心里一麻,快速地将跨出的腿抽了回来,飞速地转过了身子,正好看到了那个老头像牛轭般的身影。
老头正背靠着栏杆,咧着嘴冲我莫名其妙地笑着。嘴角的皱纹扯成了一根线,腋窝下却空空的。
我心里很是来气,便凶巴巴地朝他嚷:“想死就干脆一点,别那么忸忸怩怩。”
他一点也不气恼,仍然冲我笑着,只是两只眼睛射出了一道鄙视。我想,还没到阴曹地府难道就真的碰见鬼了?
我悻悻然地背靠着栏杆,用吃人似的眼神与他对视着。
夕阳的余辉已经消失了,远处的雪山被夜幕笼罩着,只剩下一个个白色的小圆点。晚风轻轻地吹拂着,脑子开始清醒起来。
老头就像一尊雕塑一样背靠在栏杆上,两个炯炯有神的眼睛依然直视着我,让我心里发毛。
我实在无暇与他对视了,翁声翁气地冲他喊:“你怎么还不跳啊?”
他依然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跳呵?”
我纳闷地说:“那你站这儿干什么?”
他大声地说:“看风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