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8767600000029

第29章 五大臣被斩,丧钟为谁而鸣

三更梆子刚响了一会儿,刘大江就赶着马车出门了。

黑黢黢的大街上空无一人,他打马狂奔,不大会儿就回到了横街。他跳下马车,到老朱肉铺门前,一阵乱拳砸门。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了朱贵睡眼惺忪的脸。

刘大江压低声音:“朱掌柜,没法子,我是病急乱投医。”

朱贵问:“天还没有亮呢,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了?”

刘大江说:“昨天夜里,袁昶先生和许景澄先生被抓走了。”

“啊!”朱贵惊得后退了一步。

刘大江说:“过后抓袁先生的人又来了,让家里火速准备红丝绳。”

朱贵一愣,“人刚被抓走,就让家眷准备红丝绳?红丝绳是捆绑大官儿去法场用的。乖乖,昨天夜里才抓走,这一两天就要杀了?”

刘大江说:“我找你就这事。这事儿太急了,我都要急疯了。你不是刑部的人吗,我要找刑部尚书赵舒翘问问去,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道赵舒翘的家在哪儿吗?”

朱贵急得一跺脚,说:“我朱贵虽然算是刑部的人,但身为刽子手,够不着认识刑部尚书的,平时连面都很少见到。像我这样的,真的不知道赵舒翘的家在哪里。”

刘大江问:“你认识的老刽子手里,有知道的吗?”

朱贵说:“你等我想想。”说完就蹲下,抓耳挠腮地想上了。

刘大江不吭气,站在一边默默地等着。

“我想起了一个人。”朱贵忽地站了起来,“在我们那帮子老刽子手中,有一个关系跟我不错,叫赵二黑,也是个老陕,是赵舒翘从家乡带出来的一门远房亲戚。”

刘大江问:“你知道赵二黑住在哪儿吗?”

“知道。”朱贵说:“住在西城狗尾巴胡同,去年他儿子娶媳妇儿,我提着半扇猪肉去他家贺喜。那地方离这里可不近。”

刘大江说:“上马车!咱们现在就去狗尾巴胡同,找赵二黑。”

狗尾巴胡同位于西城东南,北起太仆寺街,南至李阁老胡同。

刘大江赶着马车来到时,天已经亮了。

朱贵立即去敲赵二黑的家门,不大会儿,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开了门。他长了张大黑脸,挺壮实。赵二黑听完来意,回到院子里,用冷水冲了冲头,披了一件破褂子,跳上了马车,向前一指,“赵尚书的家离这里很近,就在太仆寺街。”

太仆寺街东西走向,东起府右街,西至东槐里胡同。明代,这条胡同里有个明代衙署,名太仆寺,专司马政。清初太仆寺也在这里,用明代衙署旧址。后来清太仆寺挪窝了,而地名却保留了下来。

军机大臣赵舒翘的府邸有一个红漆大门,看着挺气派。

赵二黑爽快,跳下马车,就去敲门。门丁一看是老爷的远房侄子,还有啥说的,把门开的缝稍微大一点,赵二黑一侧身子就进去了。

抽袋烟的工夫,赵二黑出来了,“我表叔想见见你,进来吧。”

刘大江随着赵二黑进门,穿过头层院子,在二层院子里,见到赵舒翘背着手散步。刘大江急忙上前,仆地,连着磕响头。

赵舒翘拽住刘大江的胳膊,一把拽起来,喝道:“这是干什么?”

刘大江平正脸庞的同时,赵舒翘愣住了。

刘大江说:“尚书大人,晚生在涿州见过您,所以斗胆来找您。”

“涿州……”赵舒翘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说呢,你这张脸像在哪儿见过。是啦是啦,是在涿州。你把津门混混儿打了一顿。”

刘大江诚惶诚恐地说:“谢谢尚书大人尚能记得。”

赵舒翘背着手,踱开去,感慨地说:“涿州发生的那件事,我怎么能忘呢。我从来就不信什么‘刀枪不入’。当那些天津混混用这套东西欺骗我们两个钦差大臣时,我知道那是骗人的把戏,但是无以揭穿。是你站出来了,说他们身上的血迹全都是假的。”

刘大江说:“谢谢尚书大人的夸奖。晚生今天来……”

“不要再说了,我替你说吧。你今天来,是要谈袁昶和许景澄的事。我说的不错吧?”赵舒翘说。

刘大江说:“您说对了。我是袁先生的学生。”

赵舒翘说:“今天,我之所以让你进我家门,只是为了告诉你一句话:不要瞎跑了,没用。在刑部这个圈子里,你不要再去找任何人。明着告诉你,这是钦点的案子。也就是说,袁大人和许大人时下都是钦犯,连刑部都不能过问,更无从知晓,就是宫里透出点信儿,我们也不能说,说出去是要杀头的。”

尽管刘大江有思想准备,听了还是目瞪口呆。

赵舒翘说:“在刑部干活儿,遇到这种事很多。有人犯事了,家里忙去筹钱,拿银票砸路子,有时候管用。但这次肯定不灵,钦定的案子来头太大,没人敢过问。京城里有不少王爷挺贪,凭着偶尔能跟老佛爷说上几句话,摆平些小事捞钱。如果袁昶的家人认得个把王爷,我劝你们也不要去找,免得劳神伤财。”

刘大江仍然不甘心,“赵大人,不知袁、许二位大人会怎么处理?”

赵舒翘说:“抓二位大人的当天,还抓了户部尚书杨立山。义和团还抄了杨大人的家。这个案子不是刑部办的,我说不好。不过,我朝有专门处理绞、斩监候的会审制度,如能走程序就不会有杀身之祸。”

刘大江说:“昨天夜里,有个衙役跑到袁大人家,吵七八火地嚷嚷,让袁大人的夫人准备红丝绳。”

赵舒翘的脸色骤然间变了,“这种话可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他们连这话都说啦?”

刘大江说:“我是袁大人的女婿,这话是我亲耳听到的。”

赵舒翘低头想了想,不由摇了摇头,“袁大人、许大人没救了。”

刘大江又跪下磕了一个头,“赵大人,晚生走了。”

“慢走一步。”赵舒翘说。

刘大江停了下来。

赵舒翘说:“袁大人和许大人所上的奏折,只是恳求慈禧太后处决一批人,其中就包括我赵舒翘。他俩说了,将我们斩首后,他俩自裁。这是千真万确的。即便如此,我并不忌恨袁大人和许大人。不仅如此,我还钦佩他们。你既然是袁大人的女婿,麻烦转告袁夫人:他们冒死上这样一道奏折,实在是为社稷江山着想啊。”

刘大江赶着马车,把朱贵送回老朱肉铺时,只见肉铺门口停着一辆刑部的马车,那个刑部的驭手坐在马车上等人。

朱贵一看,对刘大江说:“这是来接我的。知道什么意思吗?”

刘大江说:“知道,我怎么能不知道。刑部的马车来接你,表明你被定为斩杀袁大人或许大人的刽子手了。明天上午问斩。”

对袁昶和许景澄,自古以来历朝制定的所有处决犯人的规矩都破了。二位忠臣在七月二十七日晚间被抓走,没有过堂,扔在刑部过了一夜,又过了一白天,次日上午被带出牢房,押往刑部大堂听旨。

《嘉兴市志》中说了个掌故:刑部大堂里,许景澄将京师大学堂的开办费用情况交代给了刑部官员,其中有四十万两办学银子存在俄国银行,防止外国人赖账。京师大学堂即是现在的北京大学,许景澄是继孙家鼐之后的第二任校长。

杀二品官,要有说得出口的理由。据说,袁、许二人的罪名是“擅自改旨”。慈禧太后以光绪的名义发给南方督抚的一道圣旨,中有“逐杀洋人”的字眼。但圣旨发出后,南方官员们没有执行。李秉衡到京后,说自己“没有看到逐杀之谕”。慈禧太后怀疑起来,命令刚毅等人查。刚毅第二天复奏说袁昶和许景澄擅自把圣旨改了,把“逐杀”改成“保护”。慈禧太后勃然大怒。现在看来,刚毅的调查结果是彻头彻尾的捏造。袁昶至死也不明白判自己的罪名是什么。

在《花随人圣盦摭忆》中,提及了监斩官徐承煜到刑部提许景澄和袁昶时的一段对话。

许景澄与袁昶得知即将就戮时,两个人的反应并不相同,概括地说:许景澄惨默无声,而袁昶则义气慷慨。

袁昶跪听诏旨毕,起立,接着受缚。受缚毕,他慨然说:“死亦好,省得看见洋人打进京城。”

徐承煜闻而呵曰,“你想洋人打进京城吗?”

袁昶目光如炬:“你们父子把中国害惨了,狗东西,还敢问我。”

徐承煜亦怒骂:“快些拉出去,押往菜市口宰了!”

袁昶说:“哼,我死得痛快,你将来死得连只老鼠都不如。”

狱卒中的听者,面无人色。盖以前犯官皆俯首受戮,未闻有如许激烈语者也。

徐承煜,拔贡。以户部小京官晋迁郎中,累官刑部左侍郎。人品不好,他爹徐桐是著名的老古董,拒绝一切与洋人有关的玩意儿,他则喜欢抽洋烟,也就是烟卷儿。当着爹的面不敢抽,背着老爹偷偷抽。

到了菜市口法场,袁昶与许景澄下了囚车,信步走到法场中央。刑场上突起一阵骚动,只见载澜骑着高头大马飞奔而来,一群义和团在他的周围呼号叫喊着。载澜马后拖着一个东西,径直来到法场监斩案几前,将拖的东西丢在徐承煜脚下。徐承煜问:“此是何物?”载澜应道:“杨立山!”

原来,就在袁昶和许景澄二位大人被带走的当天,载漪以杨立山在廷议时说“义和团神术多不验”为由,让拳民把他推拥至坛前焚表查验。尽管查验时纸灰上升,证明杨立山不是通洋人的二毛子,但载澜鼓噪拳民将他抓捕投狱。慈禧本想留住杨立山的性命,却又无奈载漪的强烈请求,最后还是动摇了,定“与夷通”罪名与袁昶、许景澄一起斩首。载澜为出当年相好绿柔被夺这口恶气,没通过监斩官,便亲自前往刑部大牢,捆住杨立山的手脚,系马后拖拽而出。“私行刑,面目狼藉,气濒绝矣”。杨立山在到菜市口法场之前,就已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尸了。

徐承煜碍着面子,看看已经血肉模糊的杨立山,也只能认可。回到刑场中央,总觉得不对劲,左看右看,才发现即将就刑的二位还依旧穿着朝服,项挂朝珠,举止从容。

徐承煜登时邪火大发,“袁昶、许景澄,你们到了这步田地,居然还穿着朝服。没有见过穿着官衣被砍头的,快点给我脱了!”

袁昶坦然说:“我袁昶和许景澄二人,虽然到了法场,将被斩首,但是,至今朝廷没有降旨罢我们的官,就是你刚才宣读的所谓罪状,也没有提到罢官,我至今仍然是太常寺卿,许大人仍是礼部侍郎,我们为什么不能穿朝服?”

许景澄责问:“我许景澄和他袁大人都是皇上钦点的进士,皇上并没有下诏罢官,你有什么资格褫夺我们的功名?”

袁昶说:“徐承煜,你听着,我和许大人将会在阴曹地府里等着你。估计你很快就会来。那时,不会让你着大清的官服。你将死得不如一只耗子!”

徐承煜无言以对,只得不了了之。

袁昶说:“我唯一的希望是不久重见天日,消灭僭妄。盖谓端王专横凶僭,蒙蔽太后之聪明也。”

载澜在旁帮腔喊道:“奸臣!不许多言!”

袁昶高声说:“我死而无罪,你们这样的人,狂愚,乱谋祸国,罪当死也。我虽然死了,名字将长留于天壤,受后人爱敬。”

袁昶扭头笑看许景澄,许景澄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袁昶的手。

袁昶遗憾地摇了摇头,说:“人生百年,终有一死。死,本不足惜。我所不解者,我们究何以致死?”

许景澄答:“死后当知之,爽秋何不达也。”

徐承煜拿起了令箭,只要一扔下去,刽子手就可以斩首了。

这时,场边响起了一个声音:“大人大人,且慢且慢。”

徐承煜扭脸一看,一个邋邋遢遢的中年人过来了,手里提着酒壶、酒盅,正是陈三宝。

义和团前天抄杨府时,陈三宝哭了。他知道,杨大人落到载澜手里必死无疑。可一个戏子,又能有啥办法呢?他一夜没睡,想自己窝窝囊囊的大半辈子,想起了惨死在他手上的小珍娘,想起平时杨大人对他的好处,也想到了霍小珍、朱贵小夫妻俩。人生如戏,我陈三宝要效仿戏中的忠、义、礼、孝之人,也做回英雄。

“你是何人?”徐承煜问。

陈三宝说:“我是个半半拉拉唱戏的。”

“半半拉拉唱戏的?”徐承煜眉头微蹙,喝道:“为何擅闯法场?快快滚开!”

陈三宝说:“大人息怒,小民有话说。按法场规矩,被斩首之前,都要到破碗居喝一碗辞阳酒。今儿个怎么破例了?”

徐承煜说:“你个唱戏的懂个屁。这是些朝廷的要犯,昨日结案,今天斩首,不准去破碗居喝酒,你想怎样?”

“知道,知道。今儿处斩的都是大人物,这不,穿着二品官衣呢。所以,我把酒送上法场,让挨刀的也心服口服,望阙谢恩,以显我大清皇恩浩荡啊!”陈三宝边说边比划,把法场当成了戏台。

载谰刚私自处死杨立山,出了气,心情不错,拿着皇亲国戚的派头:“徐大人,这戏子说得有些道理。”

徐承煜无奈,对着袁昶和许景澄一挥手,“喝吧,喝了后问斩。”

袁昶和许景澄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陈三宝朝着二位眨了眨眼,“喝吧,喝了后会少遭点罪。”

许景澄不再坚持,拿起一碗,一仰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

袁昶却不为之所动,依旧没有喝酒。

陈三宝对徐承煜做了个鬼脸,“徐大人,袁昶大人不喝我敬的酒,我看这样吧,我用别的法子给他送个行。”

“破碗居的,你有什么就快点来吧。”徐承煜烦躁地挥了挥手。

陈三宝仰天长叹一声,“咕噜噜”喝了一满碗自己带来的酒,然后从身后抄出一把二胡,疾步到法场旁边坐下,拉了起来。

他拉的是京剧《南阳关》的过门,而后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

恨杨广斩忠良谗臣当道,

哎——爹娘啊!

叹双亲不由人珠泪双抛,手扶着垛口往下瞧,韩擒虎虽年迈杀气高。

尚司徒胯下呼雷豹,麻叔谋使长枪,鞭插在马鞍桥。

两员先行把帅保,耀武扬威逞英豪。

搌干了泪痕伯父叫,侄儿有言禀年高:

自古道,臣尽忠来,子当尽孝,方在人间走一遭。

我的父忠心把国保,敲牙割舌为的是哪条?

府下诸将俱斩了,我那年迈的娘也受那一刀。

到如今就该气消了,兵困南阳为哪条?

世代忠良难话表,叫儿泪抛不泪抛?

……

因京剧《南阳关》的伍云召是从老生应工,挂髯口扎靠,并不常见的剧目,加上陈三宝苍凉的唱腔,四周顿时鸦雀无声。正听得入神,陈三宝又改口唱起了《空城计》里的一段:

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掌保定乾坤。

先帝爷下南阳御驾三请,算就了汉家业鼎足三分。

官封到武乡侯执掌帅印,东西征南北剿博古通今。

周文王访姜尚周室大振,汉诸葛怎比得前辈的先生。

闲无事在敌楼我亮一亮琴音,我面前缺少个知音的人。

徐承煜听出了些许名堂,大声质疑:“你在此唱《南阳关》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含沙射影,指桑骂槐地把当朝皇上,太后比做荒淫无道,斩杀忠臣的杨广?”

陈三宝笑了,诡秘地眨了眨眼,“徐大人,您想多了,我之所以唱了一段又一段,只是为了磨蹭一会儿。”

“磨蹭?”徐承煜想了想,“你为什么要磨蹭?”

陈三宝说:“好给喝酒的人留个全尸。”

“留个全尸?”徐承煜惑然。

就在这时,许景澄身子一歪,倒地。

徐承煜慌忙过来,摸了摸许景澄的鼻息,慢慢地直起身来。

陈三宝说:“许大人已经升天了,你就不能再把脑袋砍下来了吧。”

徐承煜对陈三宝怒喝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法场投毒!”

陈三宝惋惜地对袁昶说:“袁大人,可惜了,你没有喝我的酒。”

袁昶对陈三宝双拳打拱,重重地拜了拜。

徐承煜想了想,狞笑了一声,“听着,既然你让许景澄留了个全尸,那你就代替许景澄身首分家吧。”

陈三宝僵硬地笑了笑,一个踉跄扑向杨立山的尸首,半唱半说地:“能与杨大人一起上路,挺好。”话毕气绝。

朱贵亲眼目睹了陈三宝的义举,心下为霍小珍,也为自己有这么个侠肝义胆的爹感到自豪。因为由他行刑斩首袁昶,心里为刘大江将失去老丈人惋惜。不曾想,这一幕先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想起在菜市口法场一次次与陈三宝的“巧遇”,撕心裂肺的悲痛油然而生。

刘大江站在人群里,手中拿着三块草席。菜市口法场人来人往,地面全都是粉尘。

此时袁昶已然跪下,朱贵站在他身后。刘大江走出人群,弯下腰,把一块草席放在袁昶的跟前。

今天发生在法场的事够多了,正心烦的徐承煜没想到有人会来这么一出。他愣了会儿,喊起来:“那家伙是个什么人,不得妨碍本官监斩,快把破草席拿开!”

刘大江没有理会,回到人群中,依旧站着。

徐承煜气极败坏地喊道:“我的话你听到没有,把草席拿开!”

一个女声响起来:“监斩官,小民这就有话说了,这位大个子的意图很清楚,不过是让砍下的人头落在草席上,不要沾土。为什么偏要他拿开?”

刘大江不由扭脸看了一眼,喊这话的居然是寇风月。在寇风月身边站着一帮人,是寇风尘领着的那帮子津门混混儿。

徐承煜感到监斩官的威严受到挑战,大为恼怒,拍案而起:“你们看清楚了,这里是法场,一切唯监斩官意志是夺。本监斩官令你拿开草席,你就得照办。否则的话,本监斩官就要抓人了!”说完这话,还有意转过脸看看身旁的载澜,似乎有责怪他胡来的意思。

法场上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徐承煜愈发得意,喊道:“你!就是这高个儿,还有你这个胡乱起哄的女人,你们现在就过来,马上把草席拿开。你们要是再不动作,本监斩官就以破坏法场秩序之罪,把你们投入刑部大牢!”

气氛紧张到极点,轮到了刘大江进退两难。刚才发生的一切,让徐承煜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个时候他是说得出做得出的。而就在这时,只听“扑哧”一声,这是刽子手砍头的声音。

接着,袁昶的人头与躯干分离,“砰”的一声落在了草席的中央。

法场上响起了一片高声喝彩。

徐承煜只好善罢甘休,人头就在草席上,怎么拿开。他没辙了,只得提着袍子,匆匆走了。

曲终人散,许家人来了十几口子,已做好尸首缝合的准备,这下不用了,所以很快就收尸离去了。刘大江和朱贵一直在法场上守着杨立山、陈三宝、袁昶三人的尸首。不一会儿,远远看见奔来三驾马车,两驾拉着棺木。打头的是辆轿子,帘子掀动,走出一位少妇,全身素服,跪倒在杨立山尸体旁,放声大哭。跟来的随从们轻抬轻放,将杨立山遗体敛入棺后,又来抬陈三宝。朱贵忙上前拦住,“这里就不劳各位了。”

“赛二爷,他叫朱贵,我是刘大江,陈三宝是朱贵的老丈人,我是袁昶的女婿。接下来的事我们自己会办,就不麻烦赛二爷和各位了。”

自打从轿子里出来,刘大江就认出她是赛金花,一个女流之辈在这节骨眼上敢抛头露面,他打心里佩服。又怕闹出误会,赶紧上前把事情说详细了。

从马车拉的两付棺木看,来人是想把杨立山和陈三宝一块儿拉走发送,没想到半道上杀出个朱贵。赛金花闻言对他俩上下打量一番,显然是什么都知道:“也好,既然这样,就节哀顺便吧!”她在轿前停下,想了想,“老王,把给陈三宝备的棺材留下。”说完,也不等回话,上轿离去。

袁昶的寿材是事先定好的,陈三宝的这付也不错。收尸之后,他俩一句话没有,闷头各走各的。

两天来发生的一切都像是在梦中,刘大江心里惶惶然,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对母女二人解释。他拖着步子漫无目的,而在这时,有人用肩膀轻轻地碰了碰他。

他一侧脸,“哟,寇风月。是你。”

寇风月简略地说:“老师加上老丈人,就这么走了,连个全尸都没能留下。知道你心里要多苦有多苦。我陪着你走几步。”

他没有拒绝,两个人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不大会儿,刘大江拦了辆马车,准备即刻去白塔寺袁家。

寇风月大大方方地邀请他:“欢迎到我们坛口来看看。”

刘大江说:“你们的坛口设在哪儿了?”

寇风月一撇嘴,“刚毅到涿州看过我们的‘口衔子弹’,把鱼锅伙坛口的能耐推荐给了端郡王载漪。载漪相信了,把我们坛口请到了他的端郡王府里。”

刘大江说:“载漪这狗东西,就是他蒙骗了慈禧太后,把我的老师杀了。我去载漪府干吗。”

寇风月说:“去看看也没坏处。载漪最近对我们说了,他要把我们带进紫禁城,给慈禧太后表演,露一露义和拳的绝活儿。”

刘大江心里不由一动,问:“此事当真?”

寇风月说:“载漪说话哪有准头,不过这次他信誓旦旦。”

“噢。”刘大江思索着上了马车。

近几年,有学者说是载漪趁乱矫旨,处斩了袁昶、许景澄、杨立山。这种说法站不住脚。史料表明,慈禧太后在斩杀袁昶等三人的次日,下旨道:“太常卿袁昶、礼部侍郎许景澄、户部尚书杨立山,屡次被人参奏,声名恶劣。平日办理洋务,各存私心,每遇召见,任意妄奏,莠言乱政,且多语离间,有不忍言者,实属大不敬,若不严行惩办,何以整肃群僚,袁昶、许景澄、杨立山均着即行正法,以昭炯戒。”

庚子年被惨杀的“五大臣”是吏部左侍郎许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兵部尚书徐用仪、内阁学士联元、户部尚书杨立山。

其中,许景澄、袁昶、杨立山在菜市口被斩首,而徐用仪和联元,则是在北京混乱失控时期,由载漪等带拳民闯入其家中杀害的。

徐用仪是浙江海盐人,顺天乡试举人。同治初充军机章京。光绪初为太仆寺少卿,迁大理寺卿。旋充总理衙门大臣,历兵部、刑部、吏部侍郎。甲午战争爆发,和李鸿章、孙毓汶相结纳,主和,与主战派翁同龢等相抵触。义和团兴起,与主张利用义和团排外的载漪等意见相悖,主战派以“私通洋人”罪名入奏。慈禧太后下旨后,载漪、刚毅派出拳民闯入徐家,将徐用仪及全家人捆住后,乱刀捅死。徐用仪后来被平反昭雪了,宣统元年(1909)厚葬于澉浦邵湾。

联元时年六十二岁,被称为“满奸”。他是同治进士,满洲镶红旗人,做地方官时,“皆著声绩”。在汕头,他严厉惩罚和英国商人串通一起坑害百姓的中国商人。戊戌之后入京,以三品京堂候补,在总理衙门行走。数月前任命为内阁学士和礼部侍郎。他是有独立思想的满族大臣,慈禧太后企图废掉载湉帝位时,他当着慈禧太后的面说“皇帝当保全”。义和团兴起后,在对待义和团的态度上、宣战问题上及杀洋人、教民问题上,一直和慈禧太后唱反调。在第三次御前会议上,慈禧太后一怒之下差点把他杀了。终以“任意妄奏,语涉离间”定罪。载漪、刚毅指使拳民捕杀。

既然说起五大臣庚子年间在京城被杀,也该说说庚子年夏,在北京以外发生的两起针对外国人和中国基督徒的集体屠杀事件,因为这个事件在欧洲与义和团围攻北京西什库教堂及东交民巷一样广为人知。而国人知道的却不多,或许是羞于启齿,或者是认为有辱义和团的名声,近代史很少提及。它们分别是:朱家河教堂事件和山西屠杀传教士及其家眷事件。

按时间顺序先说说山西。据学者金满楼考证:毓贤因教案在山东被罢官,载漪、载勋、刚毅等人向慈禧太后力荐拳民可用,把刚撤职的毓贤领到太后跟前,太后颁赏她亲自写的“福”字,以示关爱。对洋人憋了一肚子气的毓贤就任山西巡抚,让人火速打造数百把钢刀,赠与义和团。并亲自将榆次县什贴镇拳民头目请到太原巡抚衙门叙事。

在毓贤的支持下,太原东夹巷教堂、大北门教堂以及教会医院、教会学校先后被义和团焚毁。太原的基督教会是英国浸信会。在太原城内东南向办有医院,诊病施药,并且由外国募款救济山西的旱灾。庚子年七月初,义和团焚烧他们的住所,浸信会主持人法尔廷向巡抚大人求助,毓贤让他们搬进猪头巷客馆内。寿阳的义和团七月三日杀了七十一名中国基督徒,其中有小孩十一人,被杀的十八名女信徒中,有一人被活埋。危急之下,英国浸信会在山西寿阳的布道团也奉命搬到猪头巷客馆;意大利天主教有主教、修士和修女多人,也搬入猪头巷客馆寻求保护。

七月九日,毓贤郑重其事地穿着朝服,拜见八十岁白发老母,含泪表示,国家危殆,忠孝不能两全。辞别老母后,他下令将猪头巷的四十四名外国传教士、十七名教徒以及从寿阳押来的英国教师毕翰道一家带到了巡抚衙门西辕门处。在百姓众目睽睽之下,毓贤下令,把所有的洋人杀死。先杀男、后杀妇孺。毓贤还亲自杀了一个老年传教士。

毓贤上奏此事时颇得意:“我设一巧计将山西的洋人尽数擒捉,以练锁之,均在抚署处决,无漏网者。惟有一女洋人割乳后逃走,藏于城墙下,及查得,已死。”

据能查到的史料,山西教案席卷全省七十九个州县,杀传教士一百九十一人,杀死中国教民及其家属子女近万人,焚毁教堂、教会医院二百二十五所,烧拆房屋两万余间。

再说朱家河教堂事件。义和拳运动高潮时,景州、吴桥、阜城、故城、交河、武邑等七八个县的教民们纷纷到朱家河教堂避难,聚集在这里的教民达到三千多人。在任德芬神甫的安排下,教堂构筑了防御工事,义和拳一时难以攻下。

七月十六日,李秉衡所部及原驻扎在江西清江的武卫军先锋右军指挥陈泽霖,率两千五百名士兵在北上勤王途中经过景州,义和拳首领及新任知州洪寿彭等当地绅士恳请李秉衡协助攻打朱家河教堂,理由是该教堂为外国人和卖身投靠洋人的满奸们的巢穴。李秉衡急于赶到北京,不想耽搁时间,但还是留下了陈泽霖部参战。

七月二十四日,义和拳和清军攻破教堂,多数教民在祷告时被射杀,义和拳将浇了油的草席扔进教堂,残存的教民打破窗户逃生,大部分遭杀害。任德芬神甫和汤田波神甫都被杀死。陈泽霖在得知教堂里只有两名外国传教士、自己军队杀戮的全是中国人后,怒不可遏。

可以想象,在一九〇〇年华北平原上的那场狂暴运动之中,那些孤立的教堂和教民不像北京的西什库教堂和东交民巷,他们在得不到任何保护的情况下,面对如此疯狂暴行时是何等的凄惨和无助。

据西方教会统计,在血腥的庚子年,直隶、山东、山西及内蒙和东北发生的针对外国人和中国基督徒的集体屠杀事件中,共有二百四十一名外国人及两万多名中国基督徒死亡。而死亡的无辜百姓无法统计。

同类推荐
  • 陆游在北宋

    陆游在北宋

    嘿嘿!大家都知道陆游是南宋的,不过据最近出土的一本不完全准确的史料记载:北宋也曾有个叫陆游的名人。他不但名震北宋,而且改变了当时的天下格局。至于为什么没有被载入史册,就不得而知了。
  • 诸夏战纪

    诸夏战纪

    自上古魔神之战后,魔神二族两败俱伤,人族在人皇伏羲和娲皇女娲的带领下先后打败了魔神二族,并用五彩神石之力布下了结界,魔神人三界从此分离,人族得以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帝癸十年,五星错行,星陨如雨,其中两颗流星划过了斟寻城的上空……
  • 你有梦想吗之梦里梦回

    你有梦想吗之梦里梦回

    一个普通小职员偶然间穿越回到宋代,开启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经历。他一直在思考,自己应该何去何从。他的梦想,在最后一刻,碰撞现实。
  • 大翎王朝

    大翎王朝

    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在一次体育课上的意外跌倒,醒来后却到了另一个世界,在这里自己完完全全的穿越来了。大翎王朝,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个大宅子里躺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让他怎么也没想到。
  • 穿越千年当老大

    穿越千年当老大

    老大意外穿越到华夏国,阴差阳错发生了一连串让人捧腹大笑的故事,原本只想在扬州逍遥自在一世的他却意外的卷入政治斗争的旋窝,命运一步步将他推上风口浪尖,为了家人、兄弟还有心爱的女人,他最终选择了激流勇进。在社会争相攀附权贵的大背景下,在一幕幕争权夺利的斗争当中,在血雨腥风的战场上,他将怎样把握自己的命运,又将如何演义跨越千年的传说……
热门推荐
  • 交换之血族迷情

    交换之血族迷情

    她,因为老公爱赌博,败光了所有的家财,在寻找老公的路上被车所撞,进入了另一位美女的身体里,从而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种族存在,不是传说.......她,是一名血族的美女,存在了几百年,总想过普通人类的生活,想享受亲情和爱情,却只能如行尸走肉般活着.......一次的车祸和一次的被猎人追杀,让两个灵魂互换,她们该何去何从?她们的婚姻和爱情是否会完美?敬请期待........本文为双女主,剧情精彩丰富,值得一看。
  • 大道天玄

    大道天玄

    废柴少年偶遇神秘师傅,命运辗转,入神盟,战邪魔。
  • 安妮日记

    安妮日记

    13岁生日那天,安妮收到的生日礼物中有一本日记簿。从这一天起,安妮开始写日记。日记除了开头一小部分外,都写于隐秘的密室中,是以假托写给女友凯蒂的书信形式写成的。 作为一名成长中的少女,安妮在日记里表达了她对成年人世界的看法、她热情活泼的天性、不为人知的写作才华以及初生的爱情等。书中描绘了充满阴郁、恐怖、淘气、梦想与成长的安妮的世界,引起人们对战争与人性的思考,和对密室青春的爱怜。
  • 极品控卫

    极品控卫

    一个极品控卫系统的出现,使得一直在NBA中混的郁郁不得志的叶枫焕发出他从未有过的光彩,从此之后整个NBA都要为他的崛起欢呼。他让所有喜欢他的球迷为之欢呼,他让所有的对手感到恐惧,他让所有的NBA教练感到头疼,这就是NBA的新王者——叶枫。
  • 女屌丝蜕变记

    女屌丝蜕变记

    老话说的好,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这绝对是谣传啊,谣传!实际是,一山也能容四虎,女神、小苍、大波和多多。你要问为啥?一山能比一山高呗!看着其他三座大山,多多一点压力没有。什么?身份卑微、形象磕碜、生活平庸、未来渺茫、感情空虚?没关系!多多的口号是:高富帅都是浮云啊,小说才是我的菜!一句话简介:女屌丝多多蜕变记。
  • 甜的眼泪苦的你

    甜的眼泪苦的你

    初中相遇,懵懂的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爱,却只知道拼尽一切。无奈造物弄人,命运不公。经历了命运的坎坷,却又面临生死的抉择,他们能否逃过劫难,紧紧拥抱?
  • 穿越成矮人

    穿越成矮人

    悲催男,恨天地不公,指天对骂,结果被雷劈了,穿越了!魔法世界,斗气横行,穿越了,本来想当魔法师,却穿越到了天生魔法属性感悟低的可怜的矮人身上,老天真尼玛能玩人!还好遇到个不坑爹却浑身都是坑的矮人祭祀,告诉他可以长高的,结果他就信了!结果,一条坑与被坑的路就这样开始了!
  • 大婚晚成请跟我联络

    大婚晚成请跟我联络

    殷黎烨:你要自由,我放你自由…千代梗微:我爱你,正在来的路上…一个表面斯文,内心腹黑的军人VS小小心理咨询师的实习生,从一开始因为乌龙相亲的2人,因为各自心中都有了特别的人,而相互看不顺眼的两人……爱情有两种姿态:一种追逐自由,一种等待花开,不论你走到哪里,请跟我联络。第一次写文,本文开启的是有宠有虐,结局会圆满的,请大家多多指教,多多包涵。
  • 肥婆小宫女

    肥婆小宫女

    一个没有武功、品德‘纯良’的女子,竟然被江湖上的人誉为天下第一纯良兼低调的‘绵羊宫女’,理由是:宫女太监被她怂恿的罢工要加薪…给银子滴,去皇上耳边吹吹风…没银子滴,运用洋洋的话说,哪凉快哪呆去。污蔑啊污蔑!她能申诉不?不能。好吧,偶是纯良滴小宫女,因为是小宫女,胆是很小滴。
  • 灵魂摆渡

    灵魂摆渡

    十二点之后,我开了一家活人不能靠近的店……店里各种鬼魂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