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宫里的老人说,如果这辈子死心塌地的爱上一个人,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在那个人的心里占据一个位置,那么这一定是上辈子欠了那个人的。我想,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要还你的债罢。——楚君微
腊月二十一,皇城大雪。
元玉梧清晨起来后,推开窗看到外边的世界一片银装素裹,立刻有了动笔作画的念头,刚刚铺开画纸,却又觉得此景只在屋中做岂不可惜?于是披了件素色的兔毛大麾,把自己裹的严实,又拿了一个手炉便迫不及待的出了鸾影宫。
皇宫中的金砖碧瓦被大雪这么一覆盖,倒显得没有那么庄严,压抑了。元玉梧一路采着梅花瓣,到了太液池边。太液池已结了薄薄一层冰,冰上又落了雪,亏得池边有一圈假山石挡着,不然倒真是有失足坠湖的危险。
御花园中的冬梅又开了,几度梅枝赧低眉,一世沧海傲清白。
恍惚,竟然好像又回到三年前。
冬梅树下,仍有两个人,并肩看雪落。五瓣雪花飘飘洒洒,拂了一身还满。
如今想起来,这样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回忆,竟真的似那雪花一般,落在地上就瞬间融化了。转瞬即逝,就像握不住的指间沙。
“姐姐,”姚浅顺人未到,声先到,“姐姐好啊。”
元玉梧回身,只见她穿着玫红色的狐裘大袄,每走一步都是摇曳生姿,好一个明媚的丽人。
“姐姐身子可好?浅儿听闻姐姐晕倒之后,一直说想去看看你,可近来皇上总在芳菲苑,我也未能抽出空来。”姚浅顺也到了回廊中,和元玉梧并肩站着,丫鬟立刻凑近替她轻轻掸着肩上的落雪。
元玉梧一笑,未作答,只是反问道,“看来妹妹的手已是没什么大碍了。”
姚浅顺把手抬起来,放在眼前边看边说道,轻抚这手指上的彩绘金甲套,“姐姐给的那个药方很是管用,拜姐姐所赐,浅儿今后还是可以为皇上奏琴。”
元玉梧暗暗皱眉,比起宁尔珍,她更不喜欢的是这个面前这个句句话都公然挑衅的女人。她面色一沉,“是妹妹自己福大命大,本宫不敢居功。”
“啊呀,姐姐,”姚浅顺忽地左右打量了元玉梧一番,然后惋惜道,“姐姐怎么就憔悴了呢?莫不是没擦脂粉?还是因为皇上已半个月都不曾去姐姐那鸾影宫的缘故?”
“妹妹可都猜错了,”元玉梧抬手轻拂了一下姚浅顺的脸蛋儿,手指立刻染上一层胭脂,她用手帕不经意的擦去,煞有介事的说道,“其实皇上不喜欢整日涂脂抹粉的女人,你信么?本宫不妨和你打一个赌,皇上今日定不会去芳菲苑找妹妹了。”
“你,”姚浅顺变了脸色,“姐姐可真是会说笑啊。”
“不是说笑,”元玉梧掩唇轻笑,“本宫现在便去临华殿找皇上,所以你说皇上是会和我在一起呢,还是撇下我去找你?”
她勾了勾唇角,说道,“妹妹多赏一会儿雪罢,用不着急着回去迎接圣驾了。”
言罢,未再多看姚浅顺一眼,转身便向着临华殿的方向走去。
徐途看清来人之后,愣愣的行了礼,半张着口,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元玉梧不禁笑道,“你这样看着本宫,可看出些什么来了?”
“娘娘的意思,小的自然不敢揣测。不过,小的倒是看出来了娘娘今日兴致很高。”
“那你说说,本宫为何兴致高?”
徐途挠挠头,垂眸答道,“许是因为心里惦念着皇上。”
“公公越来越会说话了,无怪乎皇上如此器重你。”元玉梧一笑,无奈道,“既然你都猜到了,那皇上这儿有我侍候着,你们就先下去罢。”
宫人们应声,鱼贯而出,临华殿内忽地变的十分安静。
元玉梧站在暖炉前伸手静静的烤火,楚君微坐在御案前静静的用朱笔批着折子,方才元玉梧进殿时他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一言不发的继续做手中的事了。
约莫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元玉梧站的有些乏了,不禁好奇的走到桌案前,微微探过去半个身子,瞅了一眼楚君微在做什么。又是批折子,好罢,不奇怪。她挑了挑眉,打算自己去坐一会儿歇歇腿。
刚一转身,腰却被人用力揽了过去。下一秒,她便坐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他们有多久没这么近距离的看着对方了?元玉梧忽地红了脸。她咳嗽了一下,故作镇定的问道,“你方才是故意晾着我的?”
“嗯。”楚君微并不否认。
“你故意一直在看折子?”
“不是。”楚君微在她耳边安抚道,“再耐心等一下,这是最后一份折子,我已经尽力看的飞快了。”
元玉梧点了点头,有点不自在的靠在他的怀里,转头打量这临华殿。以前她不是熟门熟路经常“光顾”这里的么?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再愿意到这里来了?
楚君微很快就放下了手中的朱笔,揉揉眉心,沉声问道,“说罢,突然来这里找我,你是怎么想的?”
“外边雪下的很美,我想要一朵梅花,最高枝上、色泽最纯净的那朵。”元玉梧努力想展现出一个姚浅顺那样又温柔又甜美又讨好的笑容,可怎么都做不到。她泄了气,索性还是沉下脸来,怏怏的问道,“你就说你肯不肯帮我罢。”
以前,每逢冬季落雪时,二人一起赏雪,楚君微总会摘下冬梅树上最高枝的那朵梅花,替她簪到耳鬓。
那朵梅花是回忆,也是习惯。
“我以为你,”楚君微愣了一下,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抬眼看了看窗外纷飞的大雪,语气竟然颇有点小心翼翼的问道,“你如今,还会想要那朵梅花么?”
千言万语,都化作轻轻点了一下头。
“好,”楚君微也没有多说话,只是展颜一笑,“等我,很快回来。”
如果他们之间的隔阂,可以只用一朵梅花就能化解,该有多么好。
可惜,不是这样的。
你若喜欢那朵梅花,我便为你落一场梅花红雨。如此,你原谅我,原谅我对你刻骨铭心的伤,可好?
可你也知晓,这伤,是刻骨铭心的啊,该怎么原谅?从何原谅?
听宫里的老人说,如果这辈子死心塌地的爱上一个人,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在那个人的心里占据一个位置,那么这一定是上辈子欠了那个人的。我想,我这一生就是为了要还你的债罢。
美人如冬梅花,冰骨寒心。我伤了你那么多次,如今还怎么敢奢求能把你的心,捂热?
可是,给我一个奇迹,不好么?
元玉梧任由楚君微把浅粉色还带着寒气的冬梅替她簪在耳鬓,温顺笑道,“难得你今日这么顺着我,我可都有点贪心了,能再提一个要求么?”
楚君微点头,“只要我能给你。”
“饶了宁尔珍这次,”元玉梧环抱着他的腰,仰头问道,“这不算强人所难,对罢?”
楚君微不置可否,淡声道,“你和她没什么交情,况且我的玉妃似乎也不是个这么热心的人。”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你再怪我多管闲事么?”
“我没有这样想。”楚君微目光沉沉的盯着她,挑了挑眉,无奈道,“玉梧,这些年来你我之间的猜忌、算计已经太多了,我厌倦了。如今我不想再去猜测你会搭救宁尔珍的目的是什么,我只想让你明白一件事,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你能开心。所以,我答应你。”
“是啊,”元玉梧承认,“你我之间的猜忌、算计太多太多了。”
可是,还不够。怎么能够。
“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声谢谢你,总之这算我欠你一次。”
“你并不欠我什么,倒是我,欠你的一生都还不了了。”
世间只有情债无法偿还,因为谁付出的多,谁得到的多,根本无从计算。哪有一个明确的数字,可以明码标价。
翌日,晨,阴霾天。
宁尔珍短短半月之内,经历了从贵妃打入冷宫,又从冷宫重回贵妃之位大起大落的经历,圣旨一出,宫廷哗然。
有人感慨天无绝人之路,有人感叹风水轮流转,有人诧异圣意最难以揣测。
只有一个地方最是平静,那便是这一切一切的幕后使者——元玉梧的宫殿,鸾影宫。
她坐在书桌旁,手里一册《八阵握机图》上尽是些莫测难懂的图象。
桐碧沏了热茶,边为她倒着边说,“娘娘,宁妃重获圣宠,各宫嫔妃都送了些贺礼去,就连顺妃也送了。你看咱们是不是也送点子东西过去?”
元玉梧略一沉吟,漫不经心的答道,“礼不可失,把上次皇上赏的那棵人参给她送去,再另挑几件首饰,宁妃偏爱玉器,就再送几件玉簪、步摇,你看着选罢。”
桐碧领了命,去选好了贺礼,仔细放在锦盒中,拿来给元玉梧过目。
元玉梧略略扫了一眼,又放了一封信函在里边。——信函中,是她那日在临华殿中,趁楚君微去摘冬梅时,从他专门用来装密折的黄绫盒子里偷偷找到的。她誊写了一份,里边有关于搜寻二哥下落的线索。
君微,莫怪我。因为你若怪我,我又能怪谁?
元玉梧合上锦盒的那一刻,默默念道。
没错,她答应宁尔珍的,已经做到。接下来,就等着宁尔珍的消息了。
桐碧好奇,看着信函问道,“娘娘,这是什么?”
元玉梧淡淡一笑,面不改色,“方才拟了一首给宁妃贺喜的诗,这不,写下来送给她瞧瞧。”她把锦盒重新交给桐碧,说道,“对了,你去珍珠苑时顺便和宁妃说一声,不必专门到我这里来道谢了。毕竟此次顺妃这件事情也牵扯到我,她和我走的太近,后宫难免有闲言碎语。”
桐碧点头,笑着接过。
山雨欲来,一阵狂风骤雨,就在这小小的锦盒中正在酝酿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