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确信,你我之间,只剩下怨恨、遗憾、算计和猜疑了。如果还有温情、还有默契的话,那也一定是错觉。——元玉梧
芳菲苑。
皇后宋子岚端坐在寝宫的床边,看了眼榻上一脸病容的姚浅顺,眼神不屑,她问道,“刘太医,顺妃身子如何?”
“回禀皇后娘娘,”刘鼎仁立在一旁恭敬答道,“顺妃是因受寒才引起的高烧不退,臣已开了药方,照药方服用七日就应是无大碍了。”
宋子岚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但见姚浅顺由丫鬟搀扶着,从病榻上微微起身,软绵绵的半靠在床上,环视了一圈站在床边的众位嫔妃,开口说道,“姐姐们,浅儿自认平日和你们相处的还算融洽,可不知这后宫中究竟是谁一而再再而三的想要浅儿的性命。这次浅儿不过是想去御花园赏雪,可竟被人从身后推到了那冰冷的湖水中,真是防不胜防。”
“此事本宫自会查明,还妹妹一个公道,妹妹只需安心养病就是了。”宋子岚凤眸轻抬,扫了一眼一屋子的莺莺燕燕,冷静说道,“眼见这年关就将至了,众位妹妹好歹都安分些,让皇上过好这个大年,若是再让本宫知晓有人意欲争风吃醋、作乱后宫,定不会轻饶了她。”
宁尔珍冷冷一笑,对姚浅顺说道,“妹妹,这可就奇了怪了,你说那日赏雪有谁在你身边儿,指定就是她推你入湖的,你只需告诉皇后姐姐惩治她一人便是,何苦每次自个儿有个大病小灾的都要整个后宫的姐妹们齐聚一堂过来看热闹?”
“嗯,你且说是何人与你一同赏雪的?”宋子岚问道。
姚浅顺略一沉思,答道,“那日赏雪时确实没看到还有哪位嫔妃也在御花园,所以我才觉得此事蹊跷。”
“哈哈哈,”宁尔珍一笑,压低声音凑过去说道,“妹妹入宫晚,许是不知道一件事:前几年,齐妃因被太后训斥了几句,自个儿想不开,便在那御花园湖中自尽了……”
姚浅顺面色苍白,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硬是挤出一丝笑容,“姐姐你可真会说笑。”
宁尔珍耸耸肩,“依本宫看,推你的可不是哪位嫔妃,而是——齐妃的鬼魂。”
屋内有胆小的嫔妃惊呼起来,姚浅顺更是哆嗦了一下。
宋子岚皱眉,“近日后宫频频出事,人心惶惶,宁妃妹妹便少说几句罢。”
“姐姐,”宁尔珍嘲讽一笑,“只要顺妃妹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她又何惧这些话呢?你说是吧,浅儿?”
姚浅顺垂下眸子,干笑两声。话锋一转,说道,“姐姐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一件事,那日在御花园中碰巧遇到了玉妃姐姐。”
一言既出,一屋子的人都暗暗将目光投向元玉梧。
“玉妃?”宋子岚诧异的挑眉。
元玉梧没什么表情,淡淡答道,“不错,顺妃确是曾遇到过本宫。”
“啊呀,姐姐,浅儿也只是突然想到,随口一说而已,姐姐切莫误会什么。”姚浅顺扬起一个无辜的笑容。
“嗯,”元玉梧点头,“妹妹随口一说,本宫也只是随耳一听罢了。”
她心下生厌,有了想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念头。正想着,忽地听见楚君微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玉梧,你怎么在这里?朕在找你。”
“皇上?!”姚浅顺委屈道。
“皇上?!”宋子岚惊诧道。
“皇上。”一屋子嫔妃跪拜道。
元玉梧勾起唇角,淡笑着行了礼,对楚君微说道,“皇上找臣妾有事么?顺妃感了风寒,臣妾便想着来探望她一下。皇上,再多等臣妾一会儿好么?”
众位嫔妃皆在心底暗暗感叹,敢开口让皇上等自己?这位玉妃得宠的程度,她们今日算是亲眼见到了。
不过元玉梧并非恃宠而骄,而是真的还有事。
她看了眼皇后,镇定说道,“方才姐姐说要彻查顺妃妹妹被人推入湖中一事,想必每位嫔妃都会被问话一番了,不如就先从臣妾开始罢。”她停顿一下,继续道,“昨日在御花园赏雪时遇到顺妃,说了几句话,然后臣妾便去临华殿找皇上了,整个午后都与皇上在一起。”
言罢,她转身递给楚君微一个询问的眼神。
楚君微大概已经猜出发生了什么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点了点头。
“姐姐,臣妾还有哪里说的不清楚么?或者姐姐还有什么要问的,臣妾一定悉数据实回答。”
宋子岚轻笑,她还能再问什么呢?再问可就是怀疑皇上了。
“妹妹是清白的,这点本宫自然明了。”
“那便劳烦姐姐尽快还顺妃一个公道了,既然没什么事了,臣妾便先行一步。”元玉梧对皇后行了礼。
“有刘太医仔细给顺妃瞧病,朕也先走一步了。”楚君微说着,也向殿外走去。
“如此说来,朕今日是救了你一命罢。”楚君微和元玉梧并肩走着,听她讲了事情始末之后,这样说道。
“我可没什么如释重负的感觉。”元玉梧无奈道,“正所谓‘久居鲍鱼之肆,不觉其臭’,整日面对这些是非,我已经麻木了。”
楚君微裹着她的手,猛地握紧,“年纪轻轻的丫头,你不要总这么悲观。”
元玉梧否认,“明年可不就满二十了,我年纪也不小了。”
“总之是比朕小六岁的。”楚君微停下脚步,俯身在她眉心落下一吻。
冰凉的唇瓣,让元玉梧禁不住一震,仰头楞楞的看着他。眼前的男子面容依旧,可这样熟悉的触觉,如今却那么遥远。
她一瞬间恍惚了,不敢确信眼前又流露出温情的这个男子,和那个伤起她来毫不留情的男子是不是同一个人?
心已经千疮百孔,是否还会有温热的感觉?
“别这样看着朕,”楚君微不由分手的抬手挡住她的眸子,也挡住了那探究的眼神。“走,朕带你去看一样东西,你一定会心情变好。”
临华殿。
御案上摆着一幅九宫八阵图,旁边站着三位肱骨武将:正一品内大臣宋子凌、左翼前锋统领贺安栋、銮仪使郭锐一。
三人齐齐行礼,“参见玉妃娘娘。”
元玉梧浅浅一笑,免了礼,目光被桌上的九宫八阵图吸引了过去。
“听闻娘娘平日对此图有些研究,”宋子凌开口说道,“娘娘看看,面前这图怎么破?”
“唔,”元玉梧看着图中怪异的符号沉思片刻,手指在纸上划过,指点道,“从这里……到这里……依次为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八个方向,八支部队。”
她又算了一算,确认之后,点了点头,转身看向楚君微。
楚君微赞许的看着她,“你和朕想到一起去了。”
元玉梧堪堪避过他灼热的目光,盯着八阵图,微一皱眉,“这符号很是怪异,此图应该不是你们君臣为了研习兵法而做的罢?”
“娘娘好眼力,如今西陲战事正紧,此图便是敌方接下来打算排兵布阵用的。”贺安栋指了指郭锐一,调侃道,“多亏老郭深入敌军内部,乔装打扮——这图是他偷出来的。”
元玉梧轻笑,由衷的说道,“郭将军这‘再世盗跖’的称号可真是当之无愧。”
郭锐一憨然一笑,“都是早年得的诨号了,娘娘还记着它作甚。”
“哎,”贺安栋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道,“老郭,‘好汉要提当年勇’,你没听过?皇上不是嘱咐了你要多读书,多学艺。二品大臣,大字还不认得几个可怎么说的过去?”
郭锐一一掌反拍回去,“你少诳我,是‘好汉不提当年勇’,这话我昨日才在书上看到过。你还别说,昨日翻了那么多页书,可……就只记着了这一句。”
“哈哈哈哈。”
“咳咳。”宋子凌咳嗽一声,说道,“你们正经些,皇上和娘娘还在此。”
楚君微挥了挥手说道,“先都仔细看这张图。”一挑眉,继续说道,“等到打完了仗,朕再赏你几箱书。”
贺安栋憋着笑,只见郭锐一愣了愣,夸张的抹了把额上的汗珠,艰难的答道,“谢,皇,上。”
元玉梧掩唇一笑,垂眸继续看着怪异的八阵图。
“西陲地势不比中原这般平坦,山谷沟壑众多,因此可隐匿的地方也多。”开口的是宋子凌。
“他们的主将不会按照常理,出现在主阵中指挥队列变幻。反而会隐匿在士兵中间,用一种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手势指挥作战。”接口的是贺安栋。
元玉梧听后,转身看了眼楚君微,后者则淡声说道,“你有什么看法,但说无妨。”
“我是想,既然他们指挥作战的方法不按常理出牌,那么主帅和辅佐主帅的三位副使一定也是按一个奇怪的队形排列的。”
“不错。”
“只是,会出现在八个方向中的哪一个?”元玉梧皱眉,二哥曾说过,他在西域打仗时,得知他们一个不为人知的习俗,遇到险境时,若看到东南方向有雄鹰飞过,便为化险为夷的吉兆。
既然没什么可提供帮助的线索,那不如就凭着直觉走一步险棋。东南方向的雄鹰是么?元玉梧的手指最终落在三个地方,“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副使‘三星’在此三阵中。”
“请娘娘赐教。”郭锐一怎么都看不出个所以然,盯着图半天都无一定头绪。
“谈不上赐教,”元玉梧谦逊一笑,“我只是之前曾知晓他们的一个习俗罢了,所以做了这个推断。”因将那雄鹰之事说了出来,“不过也并不是全无依据的,”她指了指那三支部队,答道,“你们看,这三支部队不是中央主阵,也并非四个奇阵,这样一来的好处就是无论阵型如何变动,‘三星’皆可以在其他将士目之所及之处进行指挥。不过元帅究竟在何方?”
八阵图的创立其核心是吸收井田和道家八卦的排列组合,又兼容天文地理。阵势的优势在于:这种路径可以通过事先操演确定,通过有意识地引导,让对方变成我方主导下的在阵内的环型路线。所谓“强弩之末不能穿鲁缟”,随着时间的推移,阵内的敌军最终会被逐渐消耗一空。
此时,经过多次阵型的变动,最终在中央处的便是主帅了。
可阵型会如何变动?天阵十六,外方内圆,地阵十二,其形正方,天地后冲,龙变其中……最后一步,主帅在……“这里!”
元玉梧的手指落在那一处的瞬间,另一只修长的手指也同时落在了那里。
指尖向触碰,他们之间心有灵犀的契合……竟然还存在么?
元玉梧讪讪的收回了手,不,那本《八阵握机图》我看过,你也应该看过的,所以这只是再凑巧不过的一个巧合罢了。
你我之间,只剩下怨恨、遗憾、算计和猜疑了。
我相信,我确信。如果还有温情、还有默契的话,那也一定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