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酉(一六四五)冬十月己卯朔
大清兵取婺源,胡海定徒步六百里至广信乞援于黄道周。道周叹曰:『君一致仕令耳,犹仗节若是』!引满酌之,立发援师。海定归,语人曰:『黄公长者,顾爱克厥威,奈何』!抵家,与母张氏别,移家远地;乃复出。时海川兵绝大清兵粮道,大清兵退。海定复攻婺源,杀其所置官吏。
李自成既死,其将刘体仁、郝摇旗等以众无主,议归何腾蛟;率四、五万人骤入湘阴,距长沙百余里。城中人不知其来归也,惧甚;黄朝宜即引兵还燕子窝,傅上瑞请腾蛟出避。腾蛟曰:『死于左、死于贼一也,何避焉』!长沙知府周二南请往侦之,以千人护行;贼谓其迎敌也,射杀之,从行者皆死。城中益惧,士女悉窜。腾蛟与意旷谋遣部将万大鹏等二人往抚,贼见止二骑,迎入演武场,饮之酒;二人不交一言,与痛饮。饮毕,贼问来意;答言『督师以湘阴褊小,不足容大军;请即移长沙』!因致腾蛟手书招之曰:『公等归朝,誓永保富贵』!摇旗等大喜,与大鹏至长沙。腾蛟开诚抚慰,宴饮尽欢,犒从军牛酒;命张先璧以卒三万驰射,旌旗蔽天。摇旗等大悦,招其党袁宗第、蔺养成、王进才、牛有勇皆来归;骤增兵十余万,声势大振。
靖江王将逼广东,总督丁魁楚飞章闽中,即发兵西上梧江。参将何兆宁悉藏哨船,以渔艇数十溯流火攻,破之。
唐王超擢西安知县伍经正为衢州知府(经正,安福贡生)。
以李向中为尚宝卿。
靖江王既为何兆宁所败,调狼兵又不至,彷徨江上;所部兵皆小棹,丁魁楚以巨舰乘之,一鼓而全军尽歼。亨嘉与前锋严天凤等十余人驾小塘舟飞渡入桂林,坚壁不出。
「甲乙史」云:南京失守,丁魁楚即潜通靖江王,约期定计下广举事。靖江果以桂林推官顾奕为相国、临桂知县史其文为太司马,直抵肇庆;魁楚已拜隆武登极诏,随驾大炮碎靖江舟,袭取其所载金银、珠宝无算(其文,溧阳人;天启辛酉进士)。
南、赣、汀、韶地界三省,有阎王总猪婆营贼巢于帘子洞,出攻归化县。适兵部张应星奉使过其地,与县令华廷献固守;贼天车来攻,应星以冲木御之,贼退。守道于华玉率兵至,贼诈称乡兵,邀于路;廷献急持书告之,贼已出不意进击。华玉下马杂稠人中奔至城,城门闭,缒之再堕,臂伤;怒甚,责廷献不救,夺其印,委主簿。俄文庙灾,托词修庙助饷,括邑金殆尽;民之苦道,更甚于贼矣。华玉揭廷献于巡按高念东,应星亦飞章劾华玉;华玉薄罚,廷献加衔候考(廷献,字修伯,号淡甲,无锡人;天启七年举人)。
天车上如方栅,容四十余人;下如车轮,数人推而前。高与城齐,生牛皮障其外,火不焚、镞不入:此西贼最狠伎俩。然有四围而无上盖,城上飞石瓦砾可击。冲木大径尺,上如「丁」字形,旁有两耳。系索置堞间,使数人守索;候天车近城数尺,一呼而上,则栋摧辕折。贼车逼城必发矢炮,守者以团牌架隔,方可用力。冲木,贼初以虚声恐喝;近城,则矢炮齐发,而炮发则反风击车,城上瓦石交下,或中肩、或伤额,贼遂弃车走。
李自成兄子过,改名锦;同诸贼帅奉自成妻高氏及高氏弟一功骤至澧州,言欲乞降,众号三十万;远近大惊震。堵胤锡议抚之,督师何腾蛟亦驰至。胤锡乃躬入其营,开诚慰谕:称诏赐高氏命服,李锦、一功蟒玉,金银器犒其军;皆踊跃拜谢。乃即军中宴之,导以忠孝大义数千言。明日,高氏出拜;谓锦曰:『堵公,天人也。汝不可辜负』!别部田见秀、刘汝魁亦来归,一时增兵十余万。
李自成众数十万悉归何腾蛟,腾蛟上疏,但言『元凶已除,稍泄神人之愤;宜告谢郊庙』。卒不言己功。
何腾蛟疏云:『闯贼李自成果被乡兵杀死,臣抚刘体仁、郝摇旗于湘阴,抚袁宗第、蔺养成于长沙,抚王进才、牛有勇于新墙,无不众口同辞,营内晋、豫子衿民隶亦无不众口同辞也。张参将久置湘阴、郝摇旗现在臣标,时时道闯贼死状。嗣后大行凶闻至,剿抚道阻音绝,无复得其首级报验。今贼首误死于乡兵,而乡兵初不觉也。使乡兵觉其为闯逆,气反不壮,未必遂能剪灭;而致弩刃之交加,为千古大快也。今而后,逼君破都之焰气遂成鸣啄兽脔之肉饼,亦可以谢先帝矣。自闯逆死,而闯逆二十余万之众初为闯逆悲号;既而自悔自艾亦自失,遂就绦索于臣。闯逆若不死,此二十余万之众伪侯、伪伯不相上下,臣亦安能空拳徒手操纵自如也』。
唐王得何腾蛟疏,大喜,告庙;晋腾蛟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卦定兴伯,总制李锦诸军,手书奖劳。授锦御营前部左军、高一功右军,并挂龙虎将军印,封列侯,赐锦名赤心、一功名必正;他部帅封赉有差;号其营曰「忠贞」。封高氏「贞义夫人」,赐珠冠、彩带;命有司建坊,题曰「淑赞中兴」:嘉奖甚至。高氏语锦曰:『汝愿为无赖贼、愿为忠臣耶』?锦曰:『何谓也』?曰:『为贼无论;既以身许国,当爱民,受主将节制,有死无二:吾所愿也』!锦曰:『诺』。胤锡遂与赤心等深相结,倚以自强。然赤心书疏犹称自成先帝、高氏曰太后;胤锡不能止也。已而袁宗第、刘体仁诸营先归腾蛟者,亦与赤心合;众益甚。胤锡以刍粮难继,令散处江北就食。
帝敕谕云:『朕念赤心昔日托身非所,乃今翻然悔悟,竭奉中兴;虽名臣必待真主,亦赖其有贤母而端慈训也。据督抚连章报其至诚归戴,已挂印卦侯。俟朕驻跸武昌,然后面赐铁券;再允督抚之奏,钦旌母德之贞。尔以善教为慈,赤心以遵母为孝;慈孝既萃于尔门,忠孝必恒于功业。特赐尔封,给与恩诏。仍着有司竖坊,敕文用「淑赞中兴」;朝廷风标万方,尔门芳流百世。皇后闻之,再三嘉叹;面请加恩,赐尔珠冠一顶、表里四疋。令闻远被,以显恩纶。尔高氏当时以大义训赤心,俾其一德明良于终始,令恢江省,立复金陵。一统成功,尔子拜爵于奉天殿、尔身奉恩于坤宁宫,史册昭然,岂不伟欤!尔母子其钦奉朕命,毋忽』!
唐王疑自成死未实,何腾蛟言自成定死,身首已糜烂;不敢居功,因固辞封爵;不允,令督师规取江西及南都。腾蛟虑李锦跋扈,过其营请见高氏,执礼甚恭;高氏悦,戒其子『毋忘何公』!锦自是无异志。时降卒既众,腾蛟欲以旧军参之;乃题授黄朝宣、张先璧为总兵官,与刘承胤、李赤心、郝永忠、袁宗第、王进才及董英、马进忠、马士秀、曹志建、王允成、卢鼎弦开镇湖北,时所谓「十三镇」者也。永忠,即郝摇旗(唐王赐名英),腾蛟中军;志建则故巡按刘熙祚中军;余皆左良玉旧将也。
特授攸县举人刘自烨翰林院检讨。自烨为何腾蛟賷奏至,腾蛟力荐其才,召对称旨,故授是官,以为腾蛟德。时词林中,一榜惟自烨一人。
黔国公沐天波以高其勋为参将,守武定(其勋,字懋功,袭马龙所千户,举武乡试;为黔国公标下中军)。
德安郭贤操起兵克德安,遂破建昌。所部高长子私款于大清,执贤操以献。时大清方议抚局,释之。
马士英与方国安同乡,素相善;因匿其军中。阮大铖至,则掀髯抵掌,日夕谈兵;国安为之倾动。而士英以南都之坏半因大铖,而己居首恶之名;由是颇相矛楯。
有方端士者,怀宁人;与国安联宗,为其记室。至是,以佥事衔,管江上提塘事。台州判官潘映娄,奄党汝桢子;在台激变,奔杭请命除乱。大清兵至,遂投诚,补杭州同知。其家属留台者,悉匿端士所。杭、越书信往来不绝,大铖与映娄气类也,由是潜通降表于清,且以江东虚实启闻;在江上为北间谍者几一年,而越人不知也。后大清录用降官阮大铖,有「投诚独早」之语,盖指此也。
吾必奎连陷武定、禄丰、楚雄诸郡县,黔国公沐天波檄石屏州土副总兵龙在田、宁州土知州禄永命协讨之。金沧道杨畏知督土汉兵击擒必奎,遂复楚雄(畏知,宝鸡人)。
畏知,字介甫,弱冠举乡试第一;官金沧道,摄洱海道事。
大清李成栋督兵渡海攻崇明不克,引还。
初六日(甲申)
唐王擢米寿图右佥都御史,巡抚贵州。
掌都察院吏部尚书张肯堂请出募师,由海道抵江南倡义旅,而王由仙霞趋浙东与相声援。王加肯堂少保,给敕印,便宜从事;擢文选郎中朱永佑为吏部右侍郎、福州推官徐孚远为兵科给事,从行(二人,皆肯堂同里人也)。郑芝龙阴沮之,不成行。
吏部郎中赵玉成与肯堂同籍,疏言『臣等生长海滨,请以水师千人从海道直抵金山,袭取金陵,以迎陛下计;陛下陆行,期同会于金陵』。帝大喜,亟敕芝龙造船;芝龙笑诺。会有疏「水师诸臣宜留其家眷以防逃归」者,事遂不果。
擢泉州知府邹式金为兴泉道。式金见事不可为,请告去(式金,无锡人,崇祯十三年进士)。
命兵部主事徐州彦颁诏于四川。州彦,重庆人。初为光泽令,以贪墨下狱。帝宥其罪,授以驾部,捧诏往四川。
赠川抚陈士奇兵部左侍郎,荫一子入监读书。迁林兰友佥都御史。
云南土司沙定洲据会城叛。定洲,王弄小长官司沙源仲子也。先是,吾必奎叛,沐天波剿之,调定洲从征;定洲不欲行,出怨言。会奸徒饶希之、余锡朋者逋天波金无以偿,锡朋常出入土司家,夸黔府富盛;定洲心动,阴结都司阮韵嘉诸人为内应。既定洲入城辞行,天波以家讳日不视事;定洲噪而入,焚劫其府。天波闻变,由小窦遁。其时宁州禄永命在城,方巷战拒贼,从官周鼎止天波留讨贼;天波疑鼎为定洲诱己,杀之。天波之母陈、妻焦,皆走城北。焦谓姑曰:『吾与姑皆命妇,可陷贼手乎』?遂举火自焚死。定洲遂踞黔府,盘踞会城;劫巡抚吴兆元,使题请代天波镇滇。传檄州县,全省震动;禄永命与石屏州龙在田俱引所部去。定洲妻万氏(一作范氏)本江西寄籍女,淫而狡;嫁土知州普名声(一作民升)。名声死,改嫁定洲。名声有子服远,与万氏分寨居;定洲诱杀服远,并其地。
万氏美而艳,有奇力,且多智而不好静;日引名声振旗鼓、掠勇壮以为乐。称乱滇南,朝廷为之耗饷者几二十万,院司道夺职者不可胜计,恇怯将帅殒命、革逐者数十百人。及名声将败,弃之去;执鹤庆府土司沙定洲曰:『惟我与尔可为夫妇』!定洲自有妻;万氏曰:『请出,我与语之;妯娌称呼』。三言未毕,举刀砍之。定洲惧,遂与为夫妇,悉遵其约束。教训蓄养,辟土开疆;严号令、明赏罚,遂为滇南土司中富强第一。
「蛮司合志」云:普民升妻万氏,狡而淫;选部下壮而美者,更番传帐中。会沙源与民升往来,其子定海、定汉、定洲皆与万通。万欲于沙氏弟兄中择一为婿,而嫌定海、定汉椎鲁,驾言阄其兄弟名曰天定,而明配定洲;饮定海、定汉酒,酖杀之。
初,沐天波欲复楚雄而力不迨,思调土司强有力者以克之。素闻沙定洲骁勇,令符调之;定洲遂欣然倾洞而来,围楚雄,杀吾必奎,以首级献。天波大喜,以金帛重赏之。定洲请夫妇入府谢恩,天波升座,两榭设鼓乐、仪仗、旗帜,逾常炫耀。定洲夫妇三叩毕,直趋上殿;出刃飞舞,格杀左右数十人。侍卫俱逃散,天波速奔入内;定洲、万氏追之,入杀男女不止四、五百人。天波踰墙走,弟天润亦遇害。万氏遂稽核府内藏蓄,统辖未死内侍、姬妾,俨然中阃。定洲整容升座,袭天波冠裳,称沐府新主;已有趋跄拜贺,供其调遣者矣。先是,定洲解功时,已分兵潜伏城垣;至期并起。定洲即遣亲党典守城关,盘诘出入,守、令仍许照旧。时沐府富厚敌国,石青、朱砂、珍珠、名宝、落红、琥珀、马蹄、紫金装以篾匣,每匣五十斤,藏于高板库,共万二千五百箧;他物称是;八宝黄龙伞百四十执。定洲将天波数十世蓄积,日夕辇运洞中;沐府为之一空。
「蛮司合志」云:定洲劫沐府时,万居阿迷;闻之曰:『吾家当为此贼败矣』!谋至省,执定洲投诚;既至,见定洲扬扬卤簿,出警入跸;建旗纛,晨夕笳鼓与王侯等,乃大喜。问天波所在,因决策追之。
御史林兰友疏陈仙城酿乱激变,贼党聚众焚劫事;唐王曰:『仙邑壬午之寇,由邑令残酷、署官贪黩。岂惟仙邑,古今天下之乱,那一非守令不肖所致!据奏李芳馨之竖旗、群盗之响应,祸始于无良胥役,县官岂能无罪!除县官有无赃据别议外,今当先拿猾胥,以服潢池之心;次部署兵官,以为戡乱之用』。
马士英、方国安率众渡钱塘,窥杭州。大清兵击败之,溺江死者无算。士英、国安乃聚众东赭山,杭州朱桥、范村等处所在肆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