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队撤出牛头村后,张大川兵分两路,一路以原“教师团”成员为主进驻扼守山口的东乡村,另一路则随他去了秘密山林基地。李茂才随队到东乡村后,王山田传达张大川命令,撤销对李茂才“禁闭”,但仍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他行动自由,尤其严禁与刚子及二芬正面接触。
张大川用心良苦,结果却适得其反。李茂才心底里那股子野性不仅没有因为禁闭而收敛,反而无可遏制地爆发出来,当听说张大川与刚子谈得并不顺利后,便萌生了绑架老爷子迫使刚子就范的想法。
就在张大川约谈刚子的当天下午,李茂才向王山田告假说他身体不适,想回屋休息一会儿,王山田当时也没在意,便同意了。李茂才回屋后,从后窗爬出屋子,在山后兜了个大圈子避开工作队岗哨,天快擦黑时抵达寮海,半夜时分潜入陈家绑了老爷子。
李茂才没把老爷子直接带回东乡村,而是将他安置在了内藤联队司令部,这是他犯的第二个大错。张大川率队潜入中国后,一路上都没有通知各地驻军,所以才会出现内藤抓捕“教师团”和李茂才扣押仓井这样的“误会”。李茂才在内藤司令部亮相,实际上已彻底坏了张大川的规矩。
清晨,李茂才刚回到村口,便被候在那儿的两名队员“接到”张大川面前。除张大川外,王山田、高纪兰等几位主要学员骨干也都在屋里。见李茂才进屋,张大川满脸堆笑迎上来与他握手说:“辛苦辛苦!”
“首长。”李茂才一身露珠,诚惶诚恐。
王山田和高纪兰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这位首长总是深不可测,即便如他们这样的老牌学员,也经常对他的惊人之举赞叹不已。
张大川一手握着李茂才,另一只手搭在他肩上,然后将他摁在椅子上说:“从今天起,你是首长,你来带领我们完成这次任务。”
李茂才抖落一身露珠,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然后又被张大川摁回到椅子上。
“对不起首长,我错了。”李茂才真的被张大川惊着了,不自觉使用了母语。
“请讲中文,汉语!”
“对不起首长!”李茂才再一次用中文重复道。
张大川抬头看看一旁的王山田和高纪兰:“他说他错了,可我并不清楚他错在哪里,你们能告诉我吗?”
“他谎称身体不适,擅自离队这是第一错;潜入寮海绑架刚子父亲,这是第二错;将刚子父亲移交给内藤联队,这是错上加错第三错。但在这件事上我也有责任,作为分队长,我请求组织上处分!”王山田从来都是四平八稳,就像他的回答。
“你呢?”张大川看看高纪兰,“你怎么看?”
“我在想,既然已经错了,能不能将错就错,以此为契机,撬开刚子的嘴呢?”
“将错就错,”张大川在屋子里来回踱步道,“意思还是有错在先,对不对?”
高纪兰回答道:“那是自然。”
“既然有错,那就要责罚,这是我们的纪律,说说你们意见吧。”
两人都沉默不语。
“是没有意见还是不好说啊?”
王山田回答说:“情况特殊,还是首长亲定吧。”
“什么特殊?是因为他出身特殊吗?”张大川又回到李茂才身边停下说,“知道这两天郑责去哪儿了吗?”
李茂才摇头。
“我把他送内藤司令部去了。你没在那儿遇见他吗?”
李茂才又摇摇头。
“不过我没你那胆子,我费尽周折,是通过大本营一纸电文才把他调过去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第一次他称我为教授,第二次,他又使用了‘帝国’这个词语,第三次,他向我致歉时有明显的日式痕迹,就因为这三条,我让一个忠心耿耿,跟了我三年的警卫员离开了。中国有句成语叫作‘壮士断腕’,我这就是在断腕。断腕是很疼的,他走的时候,双眼红肿,我知道他头天晚上一直都在哭,我也一夜没睡好,我虽然没哭,但泪水却一直在拍击我的胸膛。我问自己,我这么做是不是太严酷、太残忍了?郑责他不是你们同学,这三年里他一直跟着我,没受过你们这样的严格训练,我为什么不能对他网开一面,把要求稍稍降低些呢?但最后我还是忍痛割爱,断去了我的一只胳膊。因为我告诉自己,今日断腕是为了避免明天毒气攻心,是一种自我保护。在我们队伍里,在我们这次行动中,我绝不容许有哪怕一丁点的失误!”
“首长我明白了,”李茂才从椅子上起身立正说,“我现在就返回寮海,接受军法处置!”
王山田捅了下高纪兰,高纪兰立即明白道:“首长,我们能不能再给他一次机会?”
“没有了,”张大川叹息道,“没机会了。山田,派两名队员护送一下。”
王山田答应一声正要出屋,一名队员匆匆跑进来报告道:“林娇娇来了!”
四
张大川和高纪兰进屋时,刚子抱头弯腰坐在炕沿上,二芬在一旁劝慰着什么,林娇娇则在边上一张凳子上暗自流泪。
二芬见张大川进屋,推了刚子一把,然后将林娇娇介绍给张大川说:“报告首长,这是我姐,林娇娇。”
林娇娇赶紧擦擦眼睛,起身敬礼道:“首长好!”
“坐,都坐,”张大川与林娇娇握手后,挨着刚子坐下问说,“怎么了刚子?见我进来头也不抬一下,对我们有意见了?”
刚子仍抱着脑袋默不做声。二芬赶紧起来解释说:“首长是这样的,刚子他爹,老爷子昨天晚上突然失踪了!您别见怪啊,刚子是孝子,他这是急火攻心闹的!”
刚子万念俱灰。当林娇娇把这消息告诉他的时候,他一下就瘫倒在炕上了。老爷子年迈体弱,都在床上瘫两年了,他能有什么仇家?老爷子这回肯定是让鬼子抓了,替他顶了缸了!当时就跟发了疯似的往外冲,吓得林娇娇和二芬死命抱住他,才把他摁倒在炕上。
“你这是干吗呀?!”二芬哭着问他。
“我去把老爷子换回来!我去宪兵司令部!我不活了!”
“你不活能解决问题吗?”张大川劝说道,“我们现在假定,老爷子真让鬼子抓去了,而且,按你的话说是替你顶了缸了,你以为你去了就能把老爷子换回来吗?”
林娇娇在一旁插话说:“首长说得对,现在关键是想办法怎么解决问题,而不是像你这么冲动……”
“你给我闭嘴!还有脸在这儿呱呱呱说,要不是你老爷子能丢吗?!”
林娇娇被噎得说不出话,满脸通红坐在一旁生闷气。
高纪兰在一旁看不下去,说:“怎么跟你嫂子说话呀?我看你这种男人趁早歇了吧,要本事没本事,论脾气跟个炸药桶似的,你以为你谁啊?你在你们家老爷子就能平安无事,不让人劫了啊?!”
二芬扯扯高纪兰衣角,意思让她少说两句,可高纪兰根本刹不住车,继续说道:“前两天我看你对二芬那态度,早就不顺眼了,一不高兴就骂,你以为你皇帝老子啊?我告诉你刚子,男尊女卑这一套在我们这儿不好使!有本事你冲鬼子使去,我们都不拦着,你要单枪匹马从鬼子手里把你们家老爷子救了,我高纪兰头一个在这儿给你磕头赔罪,摆酒庆功,你有这本事吗?!”
高纪兰一番话说得刚子哑口无言,耷拉个脑袋一声不吭。
高纪兰拉起林娇娇和二芬说:“别理他咱们走,让首长在这儿慢慢收拾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