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一切以党国利益为重!我就喜欢听你这样的话!”对方加重语气,继续放出重话,“我要特别提醒你的是,去年中央五中全会后,各地相继采取果断措施,狠狠打击异党的嚣张气焰,局势对我们非常有利,你们必须抓住机会,放开手脚,对新州地面的共党分子来一次大扫荡,态度要坚决,出手要狠,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是,是,”饶家兴充满杀气地说。“大家早就等着这一天了。这回,我倒想看看肖志明还有多大能耐,还能不能逃过这一关?”
“不对,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肖志明有什么了不起,既然这块骨头啃不动,先放一放,我们的终极目标非常明确,治乱必须治本,必须从源头人手。说白一点,就是必须全力以赴,重拳出击,彻底铲除异党。异党才是心腹大患,才是不安定的祸根。没有了异党,他肖志明只能干瞪眼,只能乱跳脚,只能泼妇骂街,回过头腾出手来再收拾他还不算晚。”李科长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个没完。
“是,是,”饶家兴赶紧顺竿爬,连声附和,“我懂了,我懂了!”
“懂了就好。要记住,不能鲁莽行事,要多动脑筋,要干得巧妙,水过地不湿,不留任何痕迹,不留任何把柄,以免被延安方面利用,借机煽风点火,大做文章。”电话那头,李科长不厌其烦地千叮咛万嘱咐。
在门外足足干等二十多分钟的温富一伙,半天听不见房间里面的动静,犹豫再三,硬着头皮,试探性地轻轻敲了敲门。
这回,饶家兴刚放下手中电话,心情好了许多,听见敲门声,转过身来,踌躇满志地朝久等在门外的温富,底气十足地高声叫道:“温富,还站在门外干什么?进来!你们快进来!”
“是,是。”温富和两个小特务如释重负,舒口长气,推门走了进去。
就这样,军统特务一手策划的阴谋,紧锣密鼓地开场了……
秋去冬来,时间到了1941年年初。
地处南方的新州,随着时序更迭,四季色彩迥异,或嫩绿,或碧绿,或金黄,或雪白,情趣各异,煞是好看。当下,正是三九隆冬。短短两个来月,新州小城宛若换了个天地,目光所及,一派浓浓的冬日景色。小巷两旁的高墙深院后面,许多知名和不知名的阔叶树,经不住铺天盖地滚滚而来的寒潮的袭击,枯黄的叶片多半凋零,光秃秃的枝丫指向阴沉沉的天空,给人以肃杀、冷酷的感觉。
大清早,天刚蒙蒙亮,刘阿林还没起床,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睡意正浓,翻个身重新睡了回去。接下来,敲门声更紧更急。他再次惊醒,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揉揉惺忪睡眼,困惑不解地低声问道:“谁呀?”
“我,素芳呀。”回答他的是肖素芳焦急的声音,“阿林,时间不早,你又睡过头了,快起床吧!”
“早呢。”刘阿林重新躺下,懒得起床。“让我再睡一会。”
“不早了,起来!”肖素芳提高嗓门催促着,“你不信?睁开眼睛看看,日头快晒屁股了。”
刘阿林侧脸看了看床头的双铃马蹄闹钟,时针指着六点五十五分,再一看,窗纸上映着一抹噱咙的曙光,只好趿着鞋走到窗边,隔着窗纸问肖素芳:“素芳,一大早,有什么火烧屁股的事呀?”
“有事,快开门。”听得出,肖素芳口气很急。
刘阿林凭感觉不难判断,十之八九确有非同小可的急事。这些日子,无论是刘向阳带来的信息,或是市井坊间口口相传的小道消息,全都充满浓浓的火药味,低沉的政治气候憋得人喘不过气。他悄悄拉开门,肖素芳闪身进屋,劈头就说,“快走,不走来不及了。”
“走?上哪里去呀?”刘阿林一头雾水。
“去学校。”肖素芳三言两语解释说,“刘老师刚来电话,要我们马上赶到学校去。”
“他怎么说?”刘阿林见她神色异样,紧张地追问。
“我问他,这么急,足不是出了大事?他说,不要问,快来就是。他再三叮嘱,路上要提高警惕,留意背后有没有‘尾巴’。肖素芳不安地说。”
刘阿林意识到事态严重,边披衣服边往外走。
刘满嫂隔着天井听见他们的脚步声,急忙开门探出头来,不安地问,“阿林,天还没大亮,你们上哪里去呀?”
“刘姨,我们上学校去,”肖素芳神情严肃地说,“有急事,刘老师刚来电话。”
“大清早的,会有什么急事呀?”刘满嫂对他们的过分亲近不能不心存疑虑。“要去,也得等一会,天大亮了再说。”
小妹闲不住,爱凑热闹,翻身跳下床,跑到门边,从刘满嫂腋下钻出半个头,朝刘阿林扮个鬼脸,刨根究底,“哥,一大早去哪里呀?”
“刘姨,不行,”肖素芳没有搭理小妹,解释说,“刘老师等着我们,那边有急事。”
刘满嫂皱皱眉头,不尴不尬,不好多说了。
刘阿林和肖素芳顾不得进一步解释,匆匆忙忙离开家,加快步子,抄着近路,穿过一段人烟稀少的荒郊野外,沿着池塘边弯弯曲曲的小道,直奔省立高中。
走着,走着,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突然冒出一个矮墩墩的神秘人物,此人一身便服,蹑手蹑脚,不露声色地尾随着他们。
刘阿林和肖素芳只顾赶路,对身后的“尾巴”浑然不察。
那个矮墩墩的便衣,躲躲闪闪地寸步不离,死死咬住他们不放。
不过,事态的复杂性远不止此,最让人感到扑朔迷离的是,那人身后悄悄跟着两个一高一矮的黑衣人,目光锁定前面矮墩墩的家伙,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刘阿林和肖素芳头也不回,快步往前走。
那个该死的矮墩墩的家伙只顾盯着刘阿林他们,无暇顾及自己身后,浑然不知身后竟然还有两个神秘的黑衣人。
走了一程,他们来到僻静的菜地和池塘边。
走在前面的高个子黑衣人,突然回头朝矮个子黑衣人做个手势,矮个子黑衣人心照不宣地点点头,趁着路旁一片小树林挡住视线的机会,掉转屁股撒腿朝着池塘右边的杂草丛狂奔而去。半人高的草丛剧烈晃动着,发出瑟瑟缩缩的巨大响声,惊起几只栖息在草丛中的水鸟,“扑啦啦”飞去。他的鲁莽行动引起前面矮墩墩的家伙的警觉,他骤然一惊,顿起疑心,来不及细想,转身朝着瑟缩作响的草丛飞快地追去。
刚钻进草丛的矮个子黑衣人佯作不察,没命地继续狂奔。
矮墩墩的家伙急了,掏出腰间手枪,气急败坏地朝着杂草晃动的方向穷追不舍。
高个子黑衣人见状,大大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继续跟踪着刘阿林和肖素芳。
不难想见,刘阿林身后发生的这一幕,他和肖素芳始终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他妈的,站住!站住!”矮墩墩的家伙使出吃奶的劲头,好不容易追上了藏身于草丛中的黑衣人。可是,他定神一看,气得七窍生烟,暴跳如雷。原来,矮个子黑衣人正解开裤子蹲在地上拉屎。矮墩墩的家伙脸色铁青,“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枪口指着矮个子黑衣人大发雷霆,“他妈的,你搞什么名堂,害得老子跑断了腿!”
黑衣人苦笑道,“肚子不争气,多吃了一点……”
刘阿林和肖素芳走着走着,路旁矮树林中“扑通”跳出一个高个子黑衣人,连跑带跳追上来,张开双臂拦住他们的去路,低声喝道:“站住!不要走!”
走在前面的肖素芳打个激灵,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止步,惊问:“你是谁?”
刘阿林一个箭步抢上前,打量眼生的黑衣人一眼,诘问:“你找谁?认错人了吧?”
“不,我找的就是你们。”对方大着嗓门说。
刘阿林觉得此人口音有点耳熟,细细看去,约莫三十开外,五大三粗,长得牛牯般结实,一身乡下做田人装束,脚蹬粗麻草鞋,腰缠白土布长巾,头戴黑色毛线帽,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逼人的江湖习气。他是何方人氐?是哪个庙里的菩萨?刘阿林心里揣摩着:说他是坏人,不像;说他是好人,欠缺根据。想来想去,摇头说:“不对,我们素不相识,你认错人了。”
“没错,你就是我要找的人。”高个子黑衣人神秘兮兮地跨前一步,嘴里喷出一阵浓烈的酒气,“老实告诉你,我们在‘肖府’门前等你一个多时辰了。”
“等我?”刘阿林满腹狐疑,皱起眉头,茫茫然反问,“我们毫不相干,等我十什么?”
“他妈的,小兄弟,你好糊涂呀!小小年纪记性这么差?连老子也不认识?”对方说话大嗓门,举止粗俗,大手重重地拍两下刘阿林的肩膀,并无恶意地指着他的鼻子教训起来,“你好好想一想,三年前,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你们一家人跟着省高的刘老师,住在太平江边的平安客栈,半夜三更未了一帮子人马……”说到这里,对方来个急刹车,爆发一阵爽朗的笑声,“小兄弟,你的记性没给狗吃掉吧?”
经他轻轻点拨一下,刘阿林心头豁然一亮,惊讶地张大嘴巴,一把抓住高个子黑衣人的大手,激动地说道,“想起来了,想起来了!你是‘关帝会’的,对不对?”
“这就对头了,”对方追问道,“再想想,我是谁?”
刘阿林端详一番,咧嘴笑道,“你是‘关帝会’的罗老大!我能不认识?去年的义演晚会上,你还露过面,戴顶大礼帽,就是看不清面孔。”刘阿林料定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个中必有奥秘,连忙追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有事,火烧眉毛的急事。”罗老大将刘阿林拉到一旁,神秘兮兮说:“小兄弟,没事我会找你?吃饱了撑的?有事!十万火急的事!根据我们的线人了解,新州的军统特务摩拳擦掌,派人暗中监视了<;抗敌报》和省立高中。当然,包括肖府在内。看样子,这帮家伙沉不住气,很快要动手,要出重拳了。他们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什么缺德事都能干出来。我赶来给你们打打招呼,通通气,让你们有个准备。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啊。”
“这话当真?消息可靠?”肖素芳想起刘向阳刚才电话中说的话,如今得到印证,深感不安。
“绝对可靠!”罗老大斩钉截铁地说,“你们刚才一出门,屁股后头就长了尾巴。”
“尾巴?”刘阿林一愣,回头望去,“特务?在哪里?”
“不错,军统特务。”罗老大“呵呵”笑道,“你还看什么?怕他跟了来?没事啦,老子打发人把那家伙哄走了。”
说话间,刚才藏在草丛中的矮个子黑衣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
“来了!马到成功了!”罗老大手指着矮个子黑衣人说。
矮个子黑衣人拍拍胸脯,纵声大笑,对罗老大说,“老大,放心,屁事没有了!这回呀,他偷鸡不着踩了一脚屎!那个家伙气得枪口对着我,恨不得咬我两口,老子火气头上,一脚把他踹下池塘去了。”
刘阿林和肖素芳对视一笑。
“小兄弟,你们必须马上找到刘老师,还有他老婆,就是那个姓宋的记者,告诉他们,我罗老大托你们捎去个口信:顽固派来势汹汹,好汉不吃眼前亏,要先避一避,躲过这阵风头,再见机行事。”
“好,马上就去。”刘阿林当机立断,对肖素芳说,“走!找刘老师去!”
“当心路上有狗。”罗老大叮嘱再三。
刘阿林和肖素芳跑不多远,罗老大突然叫住他们:“回来!你们告诉刘老师,我罗老大虽然人在江湖,同样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有朝一日,有用得着我罗老大的地方,只管打招呼,‘关帝会’百十号弟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谁眨一眨眼皮,他妈的,就不是娘养的!”刘阿林感动地握了握他长满老茧的大手,和肖素芳一块,快步如飞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