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丽心里一下子透亮。团里的这些初级明星都不容低估,心里皆有自己的小算盘。已经得过名次的,怕在大赛中落选;还没崭露头角的,又嫌这个非专业化的赛事不够分量。一句话,都不敢拿自己的青春去赌明天。
浴室里的蒸汽烧得滚烫,高丽的情绪却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罗兰飞快地骑着自行车,奔驰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
训练完毕,她顾不上冲澡换衣就去找刘成,要跟他商量收编模特团的事。刚出了热汗,这会儿被凉悠悠的风一吹,贴到身上冷飕飕的。罗兰喜欢这种刺激,也喜欢骑车这种不花钱的简易运动。多年来她从未停止过锻炼,她知道一旦停下来就会胖得不可收拾。她珍惜自己苗条的身段尤胜于珍惜漂亮的脸蛋。她清楚容貌必将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改变,身材则可以永葆青春,只要你付出坚持不懈的努力。
她骑了一会儿,觉得热了,就一手扶车把,一手解开脖子上的白色围巾。她喜欢白色,因为白色既优雅又高贵,而且也很抢眼。在这个季节里着一身白色穿过闹市,果真引人注0。很快她就听见一道声音在呼唤她:“兰兰!”
跳下车来张望,人行道上停着一辆“子弹头”,叫她的人坐在茶色玻璃窗后,一时看不清内里乾坤。车窗开启,才露出那张认得烂熟的脸。“兰兰,你去哪儿?”
“找你呀!”罗兰因对方使用了这个亲昵的称呼而一脸诧异,“你去哪儿?”
刘成摘下墨镜:“我也是去找你,差点儿走两岔了!”
他说着,便熄了火跳下车来,跟罗兰走到人行道上。这里街面宽阔,行人稀少,路两旁栽满了法国梧桐,正是情人闲谈的好地方。罗兰把车架到一棵树下,刘成就伸手按响了车铃,一串清亮活泼的铃声顺着林荫道滑去……
“哎,你干什么?想召来警察呀?”罗兰忙说,“这儿不准停车,别让人没收了驾照!”
“谁敢没收我的驾照?”刘成讽刺地一笑,“交通大队本人早就打进打出八百回啦!”
“有钱能使鬼推磨。”罗兰的眼睛闪亮迷人,“你要去我那儿?表演团可是美人窝呀!”
刘成听出她话里的醋意,狡黯地点点头,“这年月,广告挂历都大赚其钱,漂亮姑娘也就奇货可居。为了挖掘更多的美的资源,你我才开动脑筋,发动全市人民来奉献美女……”
“哼!真是司马昭之心呀!”罗兰愤愤地说,“佳城的姑娘落到你们这帮歹徒手里,可是掉进虎狼窝了!”
“怎么会轮到你帮她们打抱不平?”刘成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罗兰娇情地扭动着身子实话实说吧,你打算拿高丽怎么办?”
刘成一本正经地绷着脸儿:“首先你得告诉我,你跟林珊究竟是怎么冋事?”
“我还以为,你无所不知呢!”罗兰嘴边绽放出微笑。
“大体上知道,但缺少细节。”刘成径自迈开步子,顺着林荫道走去,相信罗兰会追随其后。“说实话,我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尤其是漂亮女人。美丽的脸蛋儿往往缺乏智慧的神采,这是个常识。但林珊好像是例外。那天在评委会上,她轻而易举就打败了我!”
罗兰跟,t来,满脸不悦,“看来,你对她们母女俩都有意思,准备兼收并蓄,是不是?”
刘成哈哈大笑,伸手拧了一把罗兰的脸蛋,“你也是个例外呀!”
罗兰的眼睛重又闪现出光彩。午后的街道空旷而静谧。本地人有午睡的习惯,每逢这时,仿佛整座城市都进入了休眠状态。头顶上的树干已经绽出嫩绿的新叶,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芬芳的气息,确实令人沉醉。罗兰脸上挂着梦幻般的表情,希望能跟身边的男人一直走下去,陶醉在这春日的遐思里。
但她知道自己无法陶醉,因为身边的男人正等着听她的故事。
三年前,也是这么一个美丽的春日,罗兰在“三八红旗手”的表彰大会上结识了杨佳英和林珊。那时杨佳英的化妆品还未打开市场,只敢送点小包瓶装请她们试用,而林珊的“梦丽”牌已是名震全市,就只差建立一个时装表演队,来宣传和推销自己的产品。服装厂里不缺少年轻姑娘,但愁找不到一个好教练。著名舞蹈家的出山,使这个美丽的梦很快成为现实。“梦丽时装表演队”在全市打响了!从执照的领取,资金的来源,队员的阵容和所要推出的服装……林林总总,全都注满了一个服装厂长的心血。而舞蹈家却是绒毛鸭子初下河,不知深浅。倘若没有林珊的资金支持和悉心指点,罗兰不可能在短时期内学会管理——如何与客户打交道?如何推销产品和自己?如何收取报酬?如何交纳税款?
模特儿行业是经济高度发达的产物。那时服装业刚刚起步,时装表演更是早产儿,总显得有些先天不足。但“梦丽”队却风靡了全市众多年轻漂亮的姑娘,也几乎云集了那个时期最有潜力的模特儿,并且在历次表演中夺得魁首,成为佳城服装界的一颗明珠。恰成对比的是,时装表演方兴未艾,服装业已是一落千丈。林珊为挽救“梦丽”牌时装,焦头烂额地扎在厂里搞订单,罗兰并未通报她一声就把时装队拉到北京,在一个盛况空前的交易会上参与表演。继而,她又带队伍南下,在广州、珠海、深圳取得了轰动效应。待林珊从工厂的生死存亡里挣扎出来,时装队已经与“梦丽服装厂’脱钩,改投到另一家演出公司门下,并且报出一个令两家扯皮的经济数字。搞得女厂长意兴阑珊,当初投入的资金和心血也都全泡汤了!
谈起此事,罗兰并不觉得自己理亏,反觉得是初涉商场的大手笔。她竟然找上门去亲对林珊谈及这番感受当初你首先就教我独立思想,我也该证明给你看呀!证明你是最好的老师,而我是最好的学生!”
林珊当时微笑着,眼神里透出理解与智慧:“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呀!”
这话虽然全无赏识之意,却也带出一种宽容的态度。
“我还有一件事不明白。”刘成听后又问,“既然有这前科,林珊为什么还要把女儿送到你这个团里来?”
“我的表演团是全市最棒的!”罗兰骄傲地扬起头,“况且,这也是高丽奋争的结果。”
“也就是说,林珊为了女儿,可以做出任何妥协?”刘成沉思般地自语。
罗兰瞪大眼睛,娇嗔地推了他一把,“喂,你那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难道你真看上了那个傻丫头?真想包装她?”“未雨绸缪呀!”刘成诡秘地挤挤眼,又伸手打了个响指,“过两天,我就先去拜访她!”
罗兰脸色一沉广哼!你那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安不安好心,还得看她到底能拿个第几名!”刘成掉转头大踏步地往回走,绷紧的下巴说明他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那还不容易?”罗兰也赌气走向自行车,使劲一脚蹬开车叉。“她有一个妈一个姨,再加上个别有用心的你,还有某个对林珊别有用心的人,至少四个最高分了!还不是得天独厚?”“你说谁?”刘成猛地转身,一把拉住罗兰,“谁对林珊别有用心?”
“你自己有脑子,不会看?不会猜?”罗兰佯装生气地扭过头。
刘成恍然大悟,拍了拍她的手臂,“哦,是席杰那小子吧?”“哼!人家两个呀,都有隐私啦!”罗兰转怒为笑,表情暧昧。听完罗兰的另一段故事,可把刘成乐坏了。他向来讨厌正人君子,大赛的组织者中,只有佳城饭店的总经理以这种形象出现,自然造成了两个男人之间的对立。况且刘成也是个习惯处于权力中心的人物,每当他看到同样高也同样帅的席杰,表现出比他还略胜一筹的心机与气概,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忌恨。他也清楚,若要推行有利于自己的方针,最可能从中作梗的就是此人。刘成绝不会让任何好处从手指间溜走,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妨碍自己的人。
他兴奋地搂紧罗兰,在她耳边赞叹你可真成了女克格勃啦!下次如有机会,再帮我剌探一点军情!”
“帮你?我为什么要帮你?”罗兰疑惑地推开他,“你到底要搞什么名堂?我觉得你对这次大赛格外有兴趣,不是一般化的兴趣!”
“说对了!我也想得个最高分!”刘成开心地大笑,又摁下一串响亮的铃声,“至于你嘛!老婆帮老公,应该应份啊!”
“瞧把你美的!”罗兰瞪他一眼,心里却乐开了花。
“记住,有情况随时汇报!”刘成脸上挂着悠然自得的笑容,拉开了“子弹头”的车门。
市区西南角一条僻静的街道上,有家不起眼的艺术摄影室。约二十平方米的房子隔成两半,一间收银开票兼接待,一间拍照摄影。冲放设备均是外借,但有天赋的摄影师偏能在此起宏图。门外挂的几幅黑白艺术照,就使行人伫足惊叹:一幅照片上的女孩着白短衫花布裙,头上扎了一条三角花布巾,手提花篮赤足斜倚,把个天真烂漫、自然质朴的味儿扮到十足。另一幅黑白图像也是匪夷所思:一男一女并排而坐的结婚照,男的穿着民国年间的长袍马甲,头戴瓜皮帽,脑后垂小辫,鼻子上还架了一副形极尖刻的墨镜。女的装扮也是相映成趣,让人一瞥之下,就感觉到世事的沧桑与变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