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社什么时候承诺过在资金方面满足你的需求?
我是说我到期的款不止这些。
有就别嫌少,出版社只有这个能力。
我这个月情况特殊,两件事赔了不少钱。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得理解我,帮帮我!
我再说一遍,你影响了出版社的声誉,出版社不找你的麻烦就算对你仁至义尽了。
现在不是都解决了吗?出版社就别再克扣我了,才给个零头,这跟找我麻烦有区别吗?
你是不是嫌少不想要?那就下个月再凑一点给你。
别,别……那好吧。五万就五万吧。老曹心想拿一点总比一点不拿强,社长不开恩, 自己也没办法。事到如今,性质又发生了变化,之前是出了问题冻结账户,现在是没钱要拖欠,反正都有理由,反正都是要扣压货款不给,一切归人家说了算。
社长是一支笔,什么事都得他签字。老曹等着社长给他开批单去财务室取支票,却见社长没反应,而是隔着熊猫眼镜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
……我、我有什么问题吗社长?老曹有点心虚。
你还想说什么?
不是先给我五万吗?
月底统一安排。
啊!又到月底了?
来一个开一个,出版社还要不要正常工作?再说,现在账上也没钱。
别逗了,出版社账上能没钱?
好了好了,你也不是等这五万块钱买米下锅的主。计划里有你的到时就会给你。回去该干吗千吗。以后做书别再出现侵权问题了。这次出版社不追究你的责任,是看你损失不小的分上,下次再给我捅娄子,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这次社长没骂老曹,也没怎么使劲挖苦嘲讽,结款的事也一次比一次有进步,但老曹还是空手而归。
做两本新书,加印一本,再做两本新书,这就是十几万册图书发下去了,加上阿漆已有的五十多万市场账款,渠道里的货款应该不少了,可是,九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却还没有真正看见回款。
胡老头再不懂市场,也不能不引起警惕,觉得有必要进行干预。找阿漆谈话之前,他先私下里找了彭痛苦,看看能不能从讨厌的书呆子嘴里探出什么口风。
那时,彭痛苦第三回合的稿子已经完工,第四回合的稿子也有了策划思路,但都没有列人操作计划,被胡老头压下来了。胡老头这样做不是针对彭痛苦的,而是把目标转向了阿漆,他想,之前做的图书如果阿漆在回款问题上不能给出满意的结果,那第三轮的投人绝对不可以启动。
稿子怎么样?有什么新想法?胡老头以领导视察的口吻开始。
不怎么样。彭痛苦摇摇头,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这不是闲着没事干吗?
压住已经完工的稿子,彭痛苦对胡老头有意见,一有机会就故意写在脸上。那意味着阿漆让胡老头尽量掏钱出来的计划不得不暂时搁浅,但这层意思彭痛苦不能对胡老头说。而为什么要压住稿子,胡老头也不能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彭痛苦。两个人互相打着哑谜。
再有几个月,年底就到了。你回家买房子的计划今年怕是要泡汤了。
……怎么呢?迟迟不见阿漆的回款,彭痛苦其实也心急火燎的,但碍于和阿漆的关系, 自己不好追问。见胡老头扯这问题上来了,彭痛苦也想听听他的说法。
没有回款,你拿什么去买房?
……可不是嘛,我也正犯愁了。这事、这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刚入行,很多事情都搞不清楚,你在圈里混了四年多,应该知道怎么回事呀。
我?我也就一个编辑,发行上的那些事我搞不懂。
我们俩都不懂,那就只有靠阿漆了。
是,是。的确只有靠他。就他懂。
你如何确定他懂?
他一直是做发行,而且做得很不错。他不懂谁懂?
做得很不错?
……应该很不错。年纪轻轻的,当时公司里面除了老总就是他说了算。那老总、那老总挺厉害的,和他也不沾亲带故。他的地位完全是自己干出来的。
胡老头若有所思点点头,我们应该对阿漆有信心。那就安心地等吧。
胡老头走了之后,彭痛苦才意识到胡老头是在向自己了解情况,赶紧回忆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既然主要投资人胡老头也在为回款的问题操心,那自己就安心等着吧,再说, 自己着急也不管用。
胡老头从彭痛苦嘴里获得了以下信息,彭痛苦也在为回款的事着急,说明和自己一样,他也蒙在鼓里。不见回款,应该不是阿漆能力有问题,而是很可能问题出在阿漆的品行上。既然如此,那就必须尽快找阿漆单独而严肃地谈一次。
胡老头觉得自己既是投资人又是公司老总,有权力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漆纠正说,是咱合作有九个多月,不是发新书有九个多月。新书发了才三个多月。
不对!胡老头断然否定,发新书是三个多月,但你的五十多万账款要说九个月都不止,怎么也没见收上来呢?
每个月都在回呀。阿漆找借口推脱。
现在下面有将近一百五十账款,你每个月万儿八千地回那也叫回?按说不见钱就得见书,你的五十多万都应该回来了才是。
那些小钱无所谓,爱回不回的,我也没认真催。我是想等新书到账期,一起催。
乖乖!五十多万账款叫小钱?你好大的口气。这理由不成立!胡老头有备而来,据理力争。
阿漆见胡老头不依不饶, 自己随便胡诌对付不过去,索性换过一张嘴脸,不跟他谈这些,反守为攻,那你说我怎么回事?事实上没回就是没回嘛。不信你可以自己跟客户对对账,看看是不是有回款我没上账,或者被我转别的地方去了。
不是信不信的问题,也不是说你把钱转别的地方去了,而是作为发行,你有责任有义务把到期的账款收回来。
那算我能力太差,行不行?阿漆死猪不怕开水烫,一副无赖的嘴脸。
胡老头无语,但他不想扯远了,也不想简单地不了了之。说,这样讲吧,照你的意思,估计什么时候能正常回款?
一般、一般新书发下去四五个月吧。
到底是四个月还是五个月?
你这样问我真回答不了你,回不回款是客户的问题,我只能尽我的能力去催。一年都不给一分钱的客户多的是,他们不回我怎么办?阿漆不想给他准话,拖一天是一天。
……那好吧。五个月,也就是下个月,我们再看。老不见回款这样下去肯定不行。
胡老头的问责没有得到明确的结果,仅仅是把问题说开了而已。胡老头心想说开了也就等于往前进了一步,以后必须揪住这问题不放,不断给阿漆施加压力,包括必要时采取相应的措施。
什么是相应的措施?这个胡老头还没有想好。胡老头之前的人生经验大多是在政府机关建立的,通常都是运用手中的权力进行批评、警告再行政处分最多也就降职撤职。而那套如果搬来生意场上不灵,顶多也就是过过嘴瘾吓唬吓唬人。
可阿漆是什么人?如果说他年轻还有几分青涩,那也只是体现在他处理问题的方式方法上有时显得比较生猛粗糙,还不够老练圆滑,但他对于事态的判断对于方向的把握,那是非常准确而又清晰的,一旦目标确立而希望又同时出现,他会毫不犹豫选择最近的线路前往,走得过去要过去,走不过去千方百计哪怕硬闯也要过去。
胡老头的怀疑没错,阿漆就是故意不收款的,这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但是,你拿不出有效的制裁措施,却去追究能力问题还是人品问题,那是你自己走火人魔误人歧途,怪不了别人。能在北京生存下来的人,男的都是有能力的,女的都是漂亮的,就连捡破烂的农民工,回村里去都绝对是数一数二的牛x分子,你怀疑什么?怀疑阿漆没能力?这不是侮辱人吗?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搞不清楚就敢来北京混只能说明你胆大包天,说明不了别的。
阿漆故意不收款有他的道理,因为他目标明确,因为他看得清想得透。在阿漆的眼里,胡老头就是为他提供资金的人,什么时候把他养得能够自己进行体内循环了,什么时候胡老头就结束了使命。除此之外胡老头毫无价值。既然胡老头还愿意往外掏钱,我干吗要把款收上来呢?收上来又投下去,帮胡老头省钱,那岂不是吃饱了撑的没事干?
每个月万儿八千地回款胡老头嫌少,而在阿漆却是出于无奈,总不能追着客户说你别回款,回了我也不感谢你,要回以后再回。那样的话谁说得出口呢?
其实,第二个回合的新书发下去之后,阿漆就已经历史性地完成了自己“蓄水池”的建设,足可以实现每个月一到两本书的循环。只是由于时间还没到,阿漆才没有急于处理胡老头和彭痛苦。阿漆需要再看看,再想想,就像下围棋的人一样,尽管已经胜券在握,也应该把属于自己的保留时间用够。
果不其然,机会一等就来了。
胡老头认为自己开了一个好头,却没想到实际上是把自己的实力暴露给了也在观望中的阿漆。阿漆得出的结论就一条,胡老头外强中干,拿自己没办法,跟老曹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既然你拿我没办法,那我就无条件必须继续咬住你不放,能榨出多少是多少,不把你给吃透了吃到底线我对不起自己。
让胡老头再掏钱做第三回合的新书投放下去,阿漆估计不可能了。胡老头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但让胡老头掏钱加印《幽默王中王》却有可能。《幽默王中王》发下去之后卖得和上一本《笑话榜中榜》一样好,简直就是一个姊妹篇,加印是必然的。
阿漆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加印《幽默王中王》应该是最后一嘴肉了,完了自己也就该撤了,一味恋战难免节外生枝,因小失大。另外,市场上的欠款也不能老不收上来,把客户惯出了毛病,将自己视为好说话的冤大头,那后遗症就大了。
阿漆找到胡老头,说《幽默王中王》需要加印。
胡老头瞪着阿漆,片刻的工夫,脸都憋紫了。上次谈话阿漆胡搅蛮缠,胡老头这心里堵得至今没消散。但面对着自己的发行部经理,和所有文化公司的老总一样,胡老头还是不得不选择克制。说,既然书左一本卖得好右一本卖得也好,为什么回款就好不了呢?
我不是已经解释了嘛,时间,关键是时间不够。
那你的五十多万账款呢?怎么也收不回来?胡老头认死理,抓住不放。
这是我的责任!你说过之后我想通了,确实是我的疏忽失职。那五十多万账款不是小钱,不收回来没道理。和上一次谈话不同,这回换成了阿漆有备而来。
那能收回来吗?
当然能收回来。天理王法还是有的嘛,百分之百不好说,八九成绝对没问题,就像你说的不见书就得见钱,必须的。
阿漆态度诚恳,说话实在,胡老头也就算缓过来了,心里多少有了点踏实感。但要他继续掏钱,他还是不干。胡老头训导说,就是嘛!做事要脚踏实地,赚钱要一分钱一分钱地赚。你先以收款为主吧,别说五十多万,就是收回来四十万,加印还不是小菜一碟,你想加多少加多少。
万万不可!收一下再加印再发下去,那至少需要两个月。我已经说过了,市场不能断货,一断茶就凉,必须趁热打铁,一鼓作气。这里面的道理你应该想得明白。
该收的不收,该投的不能少,也没这种道理吧?轮到胡老头耍性子了。
嘿嘿!阿漆憨厚地笑了,表示理解,解释说,不收款,是我的错,我知错改错。现在不投钱加印,那是用新错误惩罚旧错误,属于错上加错,而且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
……那我得想想。胡老头还是不肯就范。
阿漆放出自己准备好的诱饵,这样吧,加印图书一下厂,我就去全国跑一趟,看看谁敢没理由不给我钱,不给钱我就赖他店里不走。
胡老头看着阿漆不说话,脸上明显已经阴转晴。
这是万无一失最有效的收款方法。阿漆说。
……我还是得想想。
要不,要不彭老师跟我一起去,反正他现在手头也没事。
我说了我需要再想想!胡老头面露不悦。你―先下去吧。
……那好吧。不过,你得快一点决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第二天,胡老头把阿漆叫到自己办公室,关上门,提出了继续投资的交换条件。
你下市场去收款?胡老头说。
今天把钱交印刷厂签合同,晚上我就坐火车出发。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不过,彭老师也得走。
没问题。我说了带他一起去市场看看,这对他将会很有帮助。
我是说让他滚蛋,离开旭日东方!
……有这个必要吗?阿漆觉得很突然,没思想准备。
非常有必要!一看见他我就心烦,严重扰乱了我的正常生活和情绪。我真是杀他的心都有。
阿漆没表态,他没想到胡老头会扯这问题,而且说得这么严重。他需要搞清楚胡老头的真实动机。
胡老头说出来的理由只有一半,但决定却是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他确实无法容忍彭痛苦,两人你来我往,关系越闹越僵,尤其是《笑话榜中榜》卖好之后,彭痛苦更不知道自己吃几碗饭,越发不把胡老头放眼里,每每看他都是斜着眼,充满蔑视与不屑。胡老头活这么大年纪,从没受过这份没来由的糟践,每每真恨不得一把掐死他龟孙子算了。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搞不清楚彭痛苦和阿漆的关系到底怎样,但是,眼看着和阿漆的较量在所难免,一触即发,胡老头觉得有必要先清理掉彭痛苦,反正留着彭痛苦对自己肯定没半点好处。这样自己可以集中精力一心一意对付阿漆。再一个原因就是胡老头觉得阿漆此次下市场,很可能就将见到利润, 自己以后无须再掏钱出来投资,旭日东方也将进人新的发展阶段,胡老头始终对编辑的价值和作用缺乏足够的认识,他不能容忍厌恶到极点的彭痛苦仅凭编编稿子就跟着摘桃子吃。你不是操蛋吗?你不是处处跟我作对吗?我就要在最令你难受的时刻把你踢出去。看你狠还是我狠!跟我斗!你还嫩着呢!
你答应过,我随时叫他走人,你都无条件支持我。胡老头跟阿漆翻老账。
是,我答应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