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越目不斜视,赶着马车直往里走,但凡他经过之处,侍卫们也是纷纷地下跪:“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淳于莫从帘内瞅见这一切,表情却十分地平静,这是她再入皇宫,情形却大为不同。
“皇,皇上。”一名宫侍突然气喘吁吁地跑来,拦住马匹,“皇上,太后,太后请您去凤宣宫。”
佟太后?司徒越身形微微一滞——难不成,她改变主意了?
司徒越略一沉吟,回头看着淳于莫:“莫莫,你留在这里,我去凤宣宫。”
“不,我跟你一起去。”淳于莫撩开帘子下车,不假思索地道。
“莫莫?”
“我一定要跟你一起去。”
淳于莫说得斩钉截铁。
“好吧。”司徒越点头,两人一起,手牵着手,朝凤宣宫走去。
离宫门还有一段距离,司徒越便远远地看见,佟太后立在屏风前,头上凤冠上悬坠的璎珞微微颤动。
“阿越。”淳于莫的呼吸有些急促,拉住司徒越的手。
“没事。”司徒越走进殿里,揖手为礼,“拜见,皇祖母。”
佟太后闻言,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司徒越,眼里隐有深意:“你来了?”
“皇祖母。”
“本宫等你很久了。”佟太后深深地吸了口气。
佟太后说完,目光淡淡地从淳于莫脸上扫过:“本宫不希望在说话的时候,还有第三人在场。”
淳于莫略略迟疑了一下,旋即退去。
等她走了,佟太后才深深地看着司徒越:“你明白,此次召你回宫,意谓着什么吗?”
“请皇祖母明示。”司徒越抬起手,环抱于胸前。
佟太后没有答话,反而走到大殿门口,立在那里,极目眺望着远处:“这座宫殿,每天,都有人生,有人死,而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手里握着巨大的权力,可以瞬间颠覆所有的一切,故此,每个人都是如此地渴望,能昶久地停留在那个位置上。”
“皇祖母你也是吗?”
佟岚岚沉默。
两人久久地对视着。
“现在,哀家虽然已经决定,把皇位给你,可是本宫不敢保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司徒越没有言语。
“人世间的事,有时候很难形容。”
“是啊。”司徒越也点头,“确实非常地难以形容。”
佟岚岚笑了。
一笑里藏着太多的意味。
对一个女人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或许到现在她明白了,或许什么都不明白。
转身朝宫殿深处走去,佟岚岚低声道:“我会把你想要的一切都给你。”
“等等。”司徒越轻轻地道,“你知道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是我的母亲。”司徒越眼里忽然闪过一丝厉色,是许久不见的冷寒,“可是她……”
佟岚岚浑身一僵,霍地转头,定定地看着司徒越——她似乎忘记了,除开权利,他们之间还有一条人命!
“你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样的事。”佟岚岚脱口而出。
“为什么?”司徒越的语气也变得尖锐。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眼见着和佟岚岚的关系已经得以改变,可他为什么——
在这个时候重提母亲的旧事,对他自己并无益处。
“是孙儿冒犯了。”司徒越蹲身行礼,然后转头退了出去,佟岚岚站在原地,一直默默地静静看着他。
司徒越一个人回到了吟泉殿里。
一切和从前一样,到处静悄悄地,这样也好,没有人理睬他,他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冷宫储君。
炎盛也好,繁华也罢,这个世界离他极其遥远,他不想理会是是非非。
倘若当年,他们肯放过母亲,任她带着自己离去,他也不会离他们,他并不想复仇,因为复仇最后带来的结局不过是灰飞烟灭。
殿中一切照旧,司徒越慢慢地走着,最后至床榻边坐下,手抚枕头,脑海里清晰浮现出的,却是淳于莫的身影,这一刻一个念头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他想见到她!那么肯定那么热烈,见到她,带她离开这个世界,这就是他唯一想要做的事!
司徒越霍地起身,几步冲到殿外,却见一队士兵不知何时把整座殿阁团团围住。
司徒越忽然苍凉地笑了——他几乎忘记了,这是宫廷,是全天下最险恶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最亲近的人就会在你背后拔出尖刀,而他却选择了全然的相信。
用力拂袖,司徒越退回内殿里,居然也不觉得如何慌张,而是见惯了生死的淡然。
他太淡然,太不以为意。
很简单,佟太后心里变卦了。
长宁宫。
“外面那些士兵,是你派来的?”坐在凤椅中,佟太后看了阶下的男子一眼,佟嗣清的面容隐藏在黑暗里,看不清楚。
“你想怎么办?”
“太后,难道你真想归政于他?”
“不然怎么样?”佟岚岚将双手拢在衣袖里,“你还想杀了他?”
“可是娘娘您忘记了,当年——”
佟岚岚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她确实是忘记了,或者是刻意想忽略。
“倘若娘娘还政于他,他肯定会追究从前的一切,到那时候……”佟嗣清脸色微变。
佟岚岚也变得沉吟起来,拖着长长的裙子慢慢步下石阶:“依你看,这该当如何?”
“一不做,二不休。”佟嗣清抬起手来,在脖子上一抹!
“这件事咱们从前干过,”佟岚岚的话音变得很低,“却没有成功,现在要想动他,只怕困难。”
“娘娘为何这样说?”
“从前,我总觉得可以把他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中,”佟岚岚双手薄唇微抿,“可是后来,我发现自己对他的掌控完全无力,不管我们使出何等手段,他总有法子溜出咱们的手心。”
听佟岚岚如此一说,佟嗣清也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再仔细一想,确乎所有的一切正是这样。
“咱们要对付他,如果一次杀死了便罢,倘若杀不死,那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当年为了龙脉图,杀死一个兰沁,只以为她是一个柔弱无辜的小宫女,谁知却留下了司徒越这样一个祸患,祸患啊。”
佟岚岚说完,后退一步,坐在凤椅上,殿中一时安静下来。
如今势成骑虎,谁都不好办——倘若佟岚岚就此放过司徒越,司徒越必然会掌权。
“太后。”
佟嗣清霍地抬头。
两个人似乎都想到了一处去。
“你说。”
“我们是不是可以扶立一个对咱们造不成任何威胁的皇帝呢?”
“造不成,任何威胁?”佟岚岚摇头,“你觉得,世上会有这样的一个人?”
“近支皇室之中,也有几个资质平庸的子弟,咱们尽可——”
“这件事,容本宫细想想。”佟岚岚摆手,“你且先退下。”
“微臣告退。”
佟嗣清离去,佟岚岚却看着墙壁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她这一生也算是经历过无数的风波,对朝廷、后宫种种争斗了然于胸,某些时候也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只想寻一处安静地,渡过自己的余生。
倘若司徒越不再追究,倘若他肯维护眼下的局面,她倒真不介意把整个南华国的统治大权全都交给他,可是刚刚,司徒越的态度却让她心里升起浓浓的警惕。
转眼,半个月时间过去,司徒越没有任何动静,佟太后每天上朝,日子过得异常平静。
京城东郊的小屋。
淳于莫安静地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浓密的树荫。
阳光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斑点点。
司徒越一直没有回来,淳于莫也不觉得如何担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觉得自己和司徒越之间,已经有了某种神秘的联系,纵然司徒越不在她身边,她亦能感觉到他的存在,知道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在想什么。
不单如此,她也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不管司徒越发生什么事,她都会跟他在一起,绝不分开。
阿越!
淳于莫忽然从妆台上拿起把木梳,紧紧地攥在掌心里,任那尖尖的梳齿深深刺进自己的肉里。
“咚咚。”房门忽然被人敲响,淳于莫一怔——这次回到京城,她几乎再没有跟任何人接触过,包括家中,会有什么人来找她呢?